“哗……”
瞬间在场的宾客都惊了。
今日到场之人多半知晓沈家世背景,苏州的松林沈氏一家都喜好曲艺,光是在“吴江派”留下名字的作家就有六七个,时称“一门风雅,人才济济”。
而全家对戏曲喜爱的前提就是因为沈家家资殷富,学有渊源。
沈家几房都畜养有歌僮艺伎,家中子弟从小就是在曲艺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要没有点钱财这年头还真当不成曲家。
要是能和沈家结为婚好,对于哪个世家来说都是极光荣的事,在宾客们看来沈这突然招婿显然是极富冲击性。
沈看看众人,拉着王文龙到一旁说话。
大家都好奇看来,但是不好靠近。
王文龙稍稍一惊之后心思电转,矜持的询问:“不知令侄女是怎样的人物?”
“为人真情真性,五岁就过目成诵,八岁能秉政,在苏州倒也有些才名,至于容貌就更不用说了。”
政就是治理内宅的本领,这年头的大宅里头动辄成百上千仆人,比一个工厂还要复杂,作为一家主母平时的事情也是相当繁琐,这玩意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从小要专门去学的。
沈介绍说道:
“我这侄女年少时就失了母亲,父亲又外出求官,她自小就寄居在我家,倒是爱写诗文。”
听着沈的介绍,王文龙越听越感觉熟悉。
沈用手蘸了酒在桌子上边说边写:“我写两句她的诗作给你看。”
看到第一句“繁花仙欲滴,细草嫩堪浮”王文龙就彻底确定了。
沈给他介绍的侄女就是明末才女沈宜修。
这位光是流传到后世的诗就有一百多首,诗集五六卷,有能力竞争明末第一才女的那种。
王文龙直接问道:“不知令侄女如今多少年纪。”
“虚岁已然十二了。”
王文龙刚才还有些心动,但听到这年级就瞬间无语,合着还是个小学生。
“我今年已满二十五岁了。”
沈闻言颇为愕然:“看模样倒是不像。”
王文龙直言道:“年纪相差实在太大。”
沈却是笑着摇头:“我初读《葡萄牙国史》的时候还以为你少说四五十岁了呢,看你模样如此后生,到现在都还不习惯。若是合适时,长个十几岁也不算得什么。而且她颇喜欢看的书。”
“她还看我的书?”
“我这侄女从小家中教她譬如男孩一般,经史子集都能读,家中那套二十一史自己都翻着看。看你的《葡萄牙国史》有什么难的?”
王文龙第一反应是沈宜修家真有钱,居然能有整套二十一史。
二十一史可是超大部头的套书,这年代卖多少钱他不知道,但是到清末曾国藩买了一套花了上百两银子,而且他那套多半还是缩减版。
因为王文龙在余象斗的藏书房里看见过一套全的,全本二十一史有五百多卷,要拿个大柜字装,占半间房的那种,曾国藩买的如果是全本得雇几个挑夫才能挑回家去。
王文龙坦白说:“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也没有多少家资,她若嫁到我家中那政只怕都是白学了。”
沈却是洒脱道:“我正是看中这点,她是个纤弱性格,我实不愿她到高门大户中去受苦。”
王文龙想想历史,发现沈看的倒是透彻。
原历史中沈宜修嫁给的是大户松湖叶氏的儿子叶绍袁。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但是沈宜修的生活很难称得上美满。
首先是婆媳不和,婆婆要求沈宜修放弃作诗,专心在家中相夫教子,沈宜修又从小受恭顺的教育,根本斗不过婆婆。
沈宜修的弟弟在的笔记中记载沈宜修和婆婆的相处方式是婆婆“少有不怿”沈宜修就“长跪请罪”。
而且叶绍袁还要专心于科考,不光不能给她帮忙,还屡次落地花费大量钱财,沈宜修把自己的陪嫁首饰全部点当补贴家用,还要照顾丈夫的失意心情,二十年时间生了八男三女。
后来叶绍袁花费小二十年时间才考上进士,高中之后就外出做官,而沈宜修独自照顾家庭,在送走几个英年早逝的子女之后积劳成疾、哀伤过度就病死了,年仅四十五岁。
如果沈宜修能够像沈所说的嫁到王文龙这样的家庭来,没有婆媳矛盾,也不用时刻照顾丈夫的情绪,生活大概真要快乐的多。
沈对王文龙笑道:“我早就思索着这事,只是一直不愿开口,今日见了你的才华,我担保我这侄女和你是绝配,你好生思量吧。”
他拍拍王文龙的肩笑着走开,王文龙坐在那里,就见众人不时回头来看他,笑着对他指点议论。
这时徐学聚走过来问道:“如何?建阳以为沈家那位可算得上良配?”
“蕙质兰心,工于吟咏,世间少有的灵秀女子。”
徐学聚眼前一亮,笑道:“如此建阳究竟是如何想的,大可跟我说,我总不会外传罢?”
见徐学聚兴冲冲的样子王文龙不禁无语,第一次发现藩台大人还有这个八卦喜好。
“只恐她家门第太高。”
徐学聚点头:“伯英说出此事时我也颇为惊讶,若不是伯英兄青眼有加,只怕没建阳的机会。”
没什么好反驳的,人家说的是实话。
王文龙思索一阵,发现无论是考虑现实因素还是考虑志趣水平,沈宜修确实是他的良配,于是点头说道:“我去和沈公说吧。”
“建阳可要好生把握。”
王文龙一笑,有沈帮忙,这事倒还简单,至于沈宜修,现在才十二岁,就算是要结婚也得等上三四年,不就是骗小女生吗,用三四年软磨硬泡,他招数还是有的。
……
酒宴结束之后王文龙回到家中,连《声律启蒙》的底稿都没来得及写先就摊开稿纸抄了一首词,接着又从自己书柜上拿来一册《葡萄牙国史》,将那首词夹在书中。
之后他才开始默写《声律启蒙》,并让邓志谟放出消息,等人上门求稿。
《声律启蒙》全书不过八千多字,一晚上就写完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王文龙都没干其他事就是陪着沈唱和,乖巧的不行,沈也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因为王文龙很讨他欢心,沈也乐得促成王文龙的婚事。
五天之后,福州码头。
沈马上要回苏州,王文龙让王平保背过来一个小小书箱交给沈的仆人。
他把自己所有作品印刷版《葡萄牙国史》、《儒林外史》、《欧体楷书九十二法》、《天演论》,以及《声律启蒙》的一份底稿装在一起,拿锦缎包了,请沈送给沈宜修。
沈笑道:“她也不是我的女儿,此事终究是她一家人决定,你可要想好,只拿这几本书若是讨不得她家喜欢,我也不能强迫人家。”
这一次沈回苏州已经带上了王文龙的生辰八字,还带去王文龙一封信,如果事成可以直接找袁无涯柜上支稿费,五六百两银子足够做彩礼钱了。
王文龙笑着说:“几本书聊表心意。”
沈点点头,带着仆人上船。
沈根本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从苏州一下跑来福州。
等徐学聚王文龙等人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之后,他就让仆人把王文龙的书箱搬来,为老不尊的直接打开。
翻着翻着,突然从《葡萄牙国史》的一册之中掉出一张纸来,沈连忙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