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王文龙和陈经纶、李鼎就出去帮忙。
江阴的仙薯庙早在王文龙普及瓜菜代之前就已经建立了,有一套比祭祀瓜菜仙人更加复杂的仪轨。
今天在江阴小村里面进行的祭祀是“仙薯醮”,希望仙薯公保佑今年番薯丰收。
打醮是村里几个自己有田地的老板提出的,他们和几户大佃户一起凑了经费,李鼎是义务主持,本地村民只需要办香案、纸钱、茶、酒、竹竿、旗子等杂物即可,费用不高,所以经费只向种土地比较广的人家征收。
种一亩水田就收一升稻谷,没有水田的佃户不需要缴纳,只用出男性壮劳力即可。
一群人把东西搬到仙薯庙中摆放好,接着在道士的主持之下三拜九叩上香烧纸。
就在祭祀开始之时仙薯庙旁边就来了一些闲汉,他们抱着手看着村民们祭祀,一边小声议论。
陈经纶瞧他们一眼,对王文龙说道:“这便是砸场子的了。”
王文龙点点头,小声回答:“先看看,不急。”
等到李鼎上台的时候,众人终于鼓噪起来。
“还有城里来的道士帮他们打醮呢。”
“喂,你们是铁了心要种番薯了?”
“陈六斤,张老爷说了多少次,不让你种红薯,你不怕地被老爷收回去?”
“胆大包天。”
“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这心思给收了,要不然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不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扛得住的……”
一些种粮户做着法事,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心中也害怕起来。
会打醮拜番薯公的都是今年准备大种红薯的人家,资产在村中也就是中上水平,家中要是有适合种稻的良田,谁也不会废气巴力去种红薯。
大家都没有什么底气,这时被一嘲讽就更害怕了。
正在这时又见一群人从远处吵吵嚷嚷过来,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这村子实在太穷,村中的大地主都住在隔壁村,知道今天这些种红薯的人家要做法事,算准时间才来闹场。
那群家丁没来到小庙前就远远的开骂,全都是本地土话,虽然听不太懂内容,但是大抵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幕僚打扮的人倒会说官话,大声说道:“正是种水稻的时候,你们耽误农时种什么红薯?早就说过张老爷不许了的,谁还来知法犯法?”
旁边一个这张老爷的门客也大声说:“你们这些贱民,连张老爷的话都不听了,该把你们家土地全都收回去。”
这些家丁之中的教头骂的更难听,直接用武力威胁:“看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贱骨头,为了利润不知死活的货,回去就叫县衙的来拿你们!”
听这些人骂了两句王文龙就忍不住走上前去:“你们是谁家的人?”
一众家丁看着王文龙和陈经纶还有几个他们带来的仆役气势汹汹的站出来,是一看也知道这两人有些身份,见王文龙插手站着都有些发愣。
王文龙直接掏出徐学聚的手书。
“我是福建布政司衙门的,今年翻台大人亲自吩咐要推广红薯,南瓜等新作物,你们是不是要和翻台大人唱反调?”
王文龙不加掩饰,直接抬出徐学聚的名头吓人,接着挥挥手,“谁还敢聒噪,我就直接拿下!”
他从福州带来的几个公人掏出铁尺就上去拿人。
这些地主家丁才不会讲道理,就是要拿出更大背景的人,把他们气势压下去才有用。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财主家的门客、家丁见状全都吓得半死。
这年头的公人名头太恶,普通人看到公人拿着的铁尺就脚软了,六七个人上去一吓,这群人便满山遍野的逃跑。
看到这些人狼狈逃窜的样子陈经纶不禁乐起来。
在那里祭祀仙薯公的众村民看的惊讶。
他们之前只道这王老爷为人再是和气不过,却没想到王文龙仗起势来居然这般的恶。
不过恶也有恶的好,在这乡村里头就是要有股煞气才能压得住人。
王文龙回头对众人说道:“赶快祭祀下种,别耽误了农时!”
原本还战战兢兢祭祀的村民这时也都有了底气,有一些之前站在旁边看着不敢来祭仙薯公的村民这时也大着胆子跑出来跟着一块拜了拜,他们不是主种红薯的,只是在田间地头种上几棵,却同样也想要求一个好收成。
王文龙和陈经纶李鼎一起看着村民们做完祭祀领了符纸,各自回到自己家的田地中下了锄头,原本已经是以为事情将要结束,结果却没想到那张老爷亲自带着人上门来。
江阴的张家是土地绵延几个村子的大地主,那所谓张老爷年纪却不大,不过是三十许岁,还戴着个读书人的大头巾。
他见到王文龙就拱手问道:“不知朋友名姓?”
“我是藩台大人府中的幕僚,叫王文龙的。”
那张老爷闻言吃了一惊:“可是写《葡萄牙国史》的王建阳?”
王文龙见他也有些见识,笑着点点头,又指指旁边两人:“这位是长乐陈经纶,这是泉州道长李鼎。”
“令尊敢是陈振龙陈老爷?”
陈经纶点点头,那张老爷又是大吃一惊。
陈振龙在长乐同样广有土地,张家在江阴算个大地主,可是比起长乐陈家也算不得什么。
再看向一旁的李鼎,虽然没听过名字,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也是个有名望的道长。
那张老爷连忙自报家门:“学生叫张航,字子希,与长乐的陈老爷也是相与的。”
陈经纶问:“可曾进学?”
这是在问张航有没有秀才功名,张航说道:“才疏学浅,不曾中得。”
众人都点点头,心道原来是个童生。
在这年头像张航这样的地主子弟却考不上秀才也是正常,张航虽然田地挺多,但是一年到头的进项,不知能不能有个四五百两,家里头也没那门路替子弟去捐监生,反正在家中务农有没有秀才的功名也无所谓。
见礼之后,张航才苦着脸对王文龙道:“几位先生来让这村中百姓种红薯自然是一片好意,可我家不让百姓种红薯,其实也不是我要做恶人,实在有苦处。”
“这却是为何?还请说来。”
王文龙看他模样就能瞧出这张航也是有些委屈,心想推广这新作物咋就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