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王宅。
李旦笑眯眯的看着李国仙拜佛,道:“我专门从南普陀请的这一尊观音像回来,人都说那寺里有真观音住着,咱们八闽的佛寺里那处求子安胎最是灵验的,一定能够给你保住胎……”
王文龙听着李国仙的念佛声,忍不住想吐槽,李国仙怀孕还不满三个月,最是反应强烈的时候,这时候应该安心休养,却被拉着磕头拜佛,也不知是折腾还是保佑。
而在一旁陪伴的沈宜修却看得十分认真,李国仙有了身孕,沈宜修的心情有些复杂。
“南普陀寺求子很灵验吗?上次去厦门岛,李国仙姐姐是去拜过的,我却嫌懒没去……”沈宜修自己念道。
王文龙苦笑看她:“你才十六岁,不必着急。”
李旦来到王文龙家带了一大堆医生产婆之类,把原本清净的家里都塞满了,王文龙看见李国仙求救的眼神也无能为力,只能到后堂去读书。
他看书到半下午,就见李国仙端着一碗汤走进书房,把门一关上就求饶说道:“相公,这汤我实在喝不得了,让我缓缓。”
王文龙还没说话,就听外边的婆子叮嘱说:“二小姐,这十三味煎汤炖鸡可以安胎补胎,一定要趁热喝药力才强。”
“我给你喝了吧。”见李国仙苦脸,王文龙吐口浊气说。
“这合适吗?”李国仙有些犹豫。
古代大多数人的日常饮食都缺乏蛋白质,油脂等营养,所以对于补汤十分推崇,哪怕是富人家也受到这种思维影响。
李国仙一怀上家人就督促他少活动,要静养,多吃高脂和精细淀粉。
其实李国仙的生活条件根本就不缺营养,怀孕时进补太多、不动弹反而加重器官负担,说不定还会造成孩子太大,难产。
王文龙安慰说:“听我的,把汤给我吧。”
好在李旦来王文龙家坐镇顶多也就几天时间,等把老丈人打发走,他留下的那些产婆在王文龙家还不是王文龙叫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敢打小报告,李国仙和沈宜修自会整治她们。
王文龙接过那碗鸡汤只喝一口,就被那浓重的药材炖鸡的味道给顶住。
王文龙皱眉看了一眼那汤:“连姜片都不加?还有这盐巴,下的也太重了。”
整碗汤看起来毫无食欲,飘着几块鸡肉还有大量药材,鸡汤表面硬是炖出了一层筷子头厚的鸡油,也不知道这年头哪去找来这么肥的鸡,真是一吃一个不吱声。
李国仙解释道:“产婆说了,加姜片会行了血气,怕安不住胎,多吃盐有力气,这鸡也是专门选的肥鸡……”
王文龙无处吐槽,只能捏着鼻子硬把这碗汤给喝了。
王文龙有些苦恼,现在李国仙怀孕才三个月,在后世连产假都休不到,照这么养下去,李国仙孩子没生,先把高血压高血脂都给整上了,得想办法让她活动活动。
喝完汤之后,王文龙陪着李国仙一起去找李旦,提议想到厦门去拜佛,最好去德化请一尊送子观音回来。
李旦听的点头:“我还怕你觉得劳累,是这个道理,佛像送到家里来,哪有自己千里去请来的诚心?”
王文龙和李国仙都松了一口气,两人出门之时又听那顺产婆跟李旦念叨:
“二姑娘先迈的左脚,想来是个男丁……”
接下来小半个月,因为照顾李国仙的事情,王文龙颇为烦恼。
在他看来,这年代的育儿方法是有道理的,但那是针对平日里油水不足劳累过度的大多数人,以李国仙的生活条件,许多育儿方法都不适用。
去厦门的路上,王文龙经过莆田,跑去找来正在莆田瞧病的吴有性,吴有性虽然才二十多岁,但是这两年已经在福建声名鹊起,经常出入于上层人物的府邸,已养成了一代苏医的雍容气度。
王文龙忙把这位小神医带到李旦面前,见他风采,李旦才对之产生认同,吴有性按照王文龙请求开列了一些养生的方子以及孕妇的注意事项,表示以李国仙的身体条件不需要太过于紧张的安养,适当走动反而有利。
靠着这位神医的劝说李旦才终于不再坚持原本的育儿方法。
一段时间的折腾倒是让王家上下都充分意识到家中有个孕妇是多大的事情,沈宜修深受影响,端正态度,自觉把帮李国仙安胎当作家中头等大事。
转眼李国仙怀孕也已快四个月,肚子渐渐显怀,吴有性到府上看诊几次,确定李国仙的胎气已经安定。
王文龙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王文龙才得以开始安排赴京上任的事宜。
这时已经到万历三十三年的春天,王文龙没有时间坐船慢吞吞的从京杭大运河北上了。
他颇为担忧的对岳丈说起此事,李旦思索一阵,问道:“现在正值春季,贤婿若要求快,倒可以试着走海路。”
“海路?北上京城还有海路可走吗?”
王文龙倒还真没有这方面的认识。
李旦解释:“走海路是从福建去往京城最快的路线,若只用来运人的话,相当方便,但是运货就差上一些,毕竟只有春天才有好风。”
王文龙奇怪:“就在大明的海域之内航行还要等什么好风?”
李旦笑道:“贤婿难道以为这大明沿岸海域都是好行船的?若是如此,那也没有修运河、备漕工的必要了。”
李旦一番解释:大明的海岸线虽然长,但是真正方便行船的地方并不多。
大概以上海吴淞口作为中点,将中国大陆的海岸线划分为南北两部分,会发现吴淞口以南的海岸线上有相当多密集的港口,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海运都非常便利,但是吴淞口往北的港口就非常稀疏,后世整个苏北以及山东南部都没有好港口。
问题就出在吴淞口这里,在吴淞口到连云港之间的七百多公里的海岸线是淮河与长江两条大河的入海口,这两个入海口不断堆积泥沙,形成了连绵的滩涂。
后世计算这段滩涂占了全国沿岸滩涂面积的四分之一,淤积快、沙脊多,后室可以通过强大的工程能力开出航道,通过卫星遥感指引船只沿着航道行径,但在这个根本就没有卫星遥感的年代,船只如果沿着海岸线北上,一过浙江进入青水洋就相当于进入了视野盲区,水下的沙洲甚至是流动的,船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搁浅。
中国古代的海运最初也是贴着盐城,海州,胶州一带海岸线航行。
但是随着造船业发展,船只越来越大,吃水越来越深,这一条海岸线航路的搁浅问题就越来越严重。
到元代吴淞口至连云港一线就已经变成妥妥的死亡之路,“路多浅沙”、“其路险恶”,这年代又没有海上远程联系的方式,船只一旦在海面上搁浅,船上人员基本九死一生。
而如今可用的南北航路是元代航海家用命才开拓出来的。
他们将船只驶过吴淞口后就不再向着西北沿海岸线前行,而是寻找信风直接往东北进入黑水洋,之后直接拐个大弯抵达威海成山岛一带。
元朝使用海运漕粮就是走的这条线路,这段航线完全规避掉吴淞口至烟台以北的海岸线,事故率会大大降低。
李旦笑着对王文龙说:“听闻朝中年年有人说漕粮海运之事,其实在海主看来,这还真是个办法,就比如贤婿同那毛文龙做的运粮生意,那什么黑水洋说是个洋,其实比之咱们福建洋面、浙江洋面要平静的太多了,进入渤海更是稳的如同个小湖一般,从江南出发运粮去往山东辽东,只要有老船工操船,从来没听闻有粮食漂没的。向北方运输难点还不在海上,反而是能否打点好关系。若是漕粮真改海运,想来能省不少钱财。也不知朝中大人物如何想的,当年为何要改海为漕……”
听了李旦的解说,王文龙思索一番,很快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漕粮海运固然省钱,但缺点该是无法发展中原沿线……”
看看地图就能发现元朝的运粮路线使得山东以南的河南、河北、安徽、苏北大片土地完全在漕运线以外。
对于元朝统治者习惯南方征税北方花,其他中原大地管不到的地方就丢给汉人世侯去统治,甚至元代连黄河都懒得休整,因为黄河泛滥并不会影响到江南的产粮区与元大都的安定。
结果就是元代的北方汉省基本被完全放弃,人口大量流失,王文龙记得到元末时山东人口才五百多万人,河南河北陕西各自人口才两百多万,北地五省的人口总和还不到全国人口的三成。经济凋敝,民生多艰,自然容易造反。
中原地区一造反,直接就把南北联系给断了,所以元朝的国祚也才一百年不到。
这样一想朱元璋定都南京也是有原因的,全国人口六七成集中在江南,定都在北方根本无法统治,一旦中原再次作乱,大明恐怕就要重蹈元朝覆辙。
而朱棣靖难之役从北一路杀到南几乎畅行无阻的原因也容易理解了,当时北方大片土地都是无人区,朱棣可以很轻易的从京城直接带兵跑到南京来和朱允文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