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第五批民党组织的护粮书生即将上路,书生们全都在苏州的漕船卫所前列队。
这些人中有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有一些则穿着较为贫寒,甚至年级最长的有五六十岁,但所有人全都是意气扬扬,在围观众人的喝彩声中满脸的自豪。
说实话,去护送赈灾粮北上是个艰苦的工作,哪怕是有仆人伺候的书生,也必须要跟着漕工一起走河滩、睡湿木板,深秋的天气,漕船之上衣服永远是湿的,身体不好的走不到一半就要冻出病来。
但即使这样,也丝毫不能减弱书生们护送赈灾粮的热情。
甚至有贫苦地方的读书人找人借钱做路费护粮北上,把粮食送到了地方之后还不能马上回来,而是要在当地做生意,挣够了回城的费用才能动身。
夏嘉遇今年二十六岁,昂首挺胸的混在即将出发的书生队伍之中。他们要跟随赈灾粮去往曹县,是走的最远的一支。
护粮书生的想法也不禁相同,有些人去沛县还愿意,再远一点都不想去了,但夏嘉遇却是真心想要帮百姓做点事情,到达苏州时听说只有去往曹县的队伍缺人,他二话不说就加入了。
众人挤挤挨挨的站在河岸边上,还有些人带着的书童挑着粮食杂物,甚至有些卖零食的商贩穿梭在队伍中间,整支队伍说是出征更像是要去秋游。
突然一个书声大声道:“建阳先生同着叶社长来了。”
众人齐齐的看去,就见王文龙、叶昼则以及落在尾巴后面的一个儒生缓缓走来,王文龙还和那儒生笑着说话,似乎在介绍此间的情况。
来到“出征”队伍前,叶昼则对王文龙以及他身边的沈泰鸿笑说:“两位谁来誓师?”
沈泰鸿连连摆手,笑着说道:“还是建阳来吧,我今日只是来看看。”
王文龙看着那一个个满脸自豪的儒生,走上两步,朗声说道:“今秋朱旺河口的运河就要完毕了,在接下来便是到明年开春的疏通工作,需要的民夫数量不会那么多,运河完毕之后,下游的农田积水也可以退去,几县的百姓已然可以回家。这次南直水灾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百姓情况远远好于预期,这都要仰赖各位先生护粮的功劳!先生们辛苦了!”
“何敢言辛苦二字?”
“建阳先生上下奔走当为第一功!”
“此等事情,我辈义不容辞!”
“……”
书生们纷纷大嚷着回话,他们说的还真不是场面言语,不少人并不是第一次参加护粮,最初北上时他们或许只有沽名钓誉的心思,但当真正看到自己护送北上的粮食赈济了百姓之后,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一份自豪感与参与感。
在场的人至少有秀才功名,对这种为百姓做事的自豪感分外迷恋。
这年代为什么要求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因为这些有秀才功名的人接受过教育,在乡野中有权威,掌握着舆论权力,个个都是儒家士大夫阶级的一份子,他们都是被作为朝廷在乡野间的毛细血管培养出来的。
但说是这么说,作为江南文人,因为江南的读书人数量实在太多,他们这些只有秀才功名的书生,平时并受不到太大尊重,被教育了一肚子兼济天下的志气,却没有参与时政的机会。
民党组织的北上救灾让不少人第一次有了参与天下大事的感觉,自然让他们兴奋无比。
其实王文龙和叶昼则,这也是在挖掘历史上东林党的墙角,原本历史上东林士大夫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力量,就是这群江南商绅给捧出来的,江南三生之所以愿意支持东林,也是因为东林党给了他们在政坛上大喊大叫、似乎是能做些事情的机会,而现在给他们这机会的却是民党。
经此一事,民党的成员人数已经大大增加,分流掉了不少历史上原本应该支持东林的文人。
王文龙和叶昼则各自讲话之后,参与护粮的书生们还热情不减,纷纷涌上来同两人搭话。
王文龙不停的说道:“多谢你们,一路顺风。”
“建阳先生,”夏嘉遇挤到王文龙身边,满脸崇拜的说道:“在下夏嘉遇,松江府庠生,对先生号召护粮的义举佩服之至!”
“我不过跟随呼喊而已,朋友也参与了护粮,咱们一般的都为百姓做了事情。”王文龙笑着说。
夏嘉遇心中只觉十分光荣,忍不住想:“建阳先生果然高风亮节。”
王文龙则是暗想自己好像又挖掉了一个东林党的墙角。
这夏嘉遇祖父是秀才、父亲是秀才,兄弟是秀才,全家往上倒三辈,连个举人都找不到,但夏嘉遇则是家庭中最开挂的角色,在原历史上他四年之后就能考中进士,接着一路当到礼部主事,然后被东林党保上考功员外郎、文选司代理选事的位置。
考功员外郎和文选司的官员都是掌握着京察的重要位置,能够被东林党人推到此位,夏嘉遇的能力可见一斑。原历史中阉党写《东林点将录》时夏嘉遇就被封做“地飞星八臂哪吒,吏部郎中夏嘉遇”,也是东林党的一个干员了。
现在这人却明显要被民党所吸引了。
王文龙对此乐见其成,虽然民党这个历史上前所未见的党派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他也不敢确定,但历史已经证明了把夏嘉遇交到东林党去,夏嘉遇的结局就是在党争之中被定罪充军、愤恨而死。
一个优秀人才丢给东林党,从生到死连个浪花都掀不起,于天下情势真没有什么太大好处,纯纯浪费。
夏嘉遇能走上另一条路,说不定还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王文龙和叶昼则等到书生们全都出发这才离开码头,叶昼则还要去处理民党中的事情,王文龙对沈泰鸿笑道:“我陪先生一起回归元寺。”
沈泰鸿苦笑一下:“建阳还不放我?”
沈泰鸿自从被父亲沈一贯强行荫官后便绝了做事的念头,他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于是转而论道求佛。沈泰鸿对于佛教极其虔诚,他留到后世的文章许多都是为寺庙所写的庙志之类。
沈泰鸿这次来苏州本来也不是掺和民党之事的,而是受到了苏州归元寺方丈之邀前来看法事的。
归元寺创建于元代至元年间,四十年前以富豪把归元寺的土地买下,改建为自家的宅院,取名为西园。
后来其子又将家中西园复改为寺庙,还叫做归元寺,苏州百姓则俗称其为“西园寺”,就是后世苏州城大名鼎鼎的古刹西园寺。
至于王文龙怎么能消息灵通的截到去往归元寺的沈泰鸿――因为那位捐出西园的富豪是徐树丕的哥哥徐溶,如今西园寺的和尚都是徐家请来的。
没错,后世的苏州第一园林“留园”只是东园的一小部分,而大的仿佛包山包海的东园依旧不是徐家的全部园林,原本徐家还有一个庞大的“西园”和“东园”相对,只不过徐家捐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