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京之后李三才先让幕僚写了保护陈时济的上疏送去京城,另一方面则将王文龙的说法跟东林党人沟通了一下。
经过一番讨论,东林党大抵接受了王文龙的计策。
这一是出于对王文龙之前神机妙算的信任,二也是东林攻击税监太监惠而不费,即使没成功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没错,此时大多数东林党人还都以为王文龙所说的“后续还有税监跳出来”不会成真,即使有,也不会闹到多大。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云南传来消息:
云南指挥使贺世勋率兵,围堵税监衙门,斩杀云南税监太监杨荣,杀死杨荣以下税监二百余人。
在陕西的税监太监好歹是在汉地,之前捞的钱也够了,万历撤除税监的分账政策下达之后陕西太监想捞最后一笔,也无非是让一个县贡献一千多匹绒毡而已。
而在西南东北这些边地的太监可不同,天高皇帝远,他们这几年税监当的俨然如同土皇帝,一下让他们放弃权利,他们的反应可比陕西太监大得多。
杨荣被派往云南开矿,直接对上的就是云南当地的各种土司头目。当年朱元璋都是和这些云南土司有过约定的,或以江河为界,或以山川为限,约定朝廷官员不会侵犯他们的祖地。
但杨荣可不管这些,去年他就以开玉石矿为名义,要求当地土司木增献出土地。
木府气愤的告上朝廷,表示当年太祖皇帝和木家约定木家世世代代守卫铁桥,断绝土番,木家二百年没有让番人过石门一步,不知朝廷有何不喜?为何要抢占木府的祖产?
云南御史也跟随上疏,暗示就算要削藩,也不是这么个削法,杨荣要抢的是木府的粮田,那地方哪有玉石可挖,抢了人家的粮食来源,这不是要人拼命吗?
但当时万历皇帝根本不予答复,杨荣直接把宝井开了过去,经此一事,杨荣在当地肆无忌惮,光是打死的土汉百姓就上千人,杨荣开办矿场这些年中被烧了不下十次,随从官员一旦落单,就会被少数民族攻击。
这次,杨荣看到朝廷政策风向改变,更加着急的捞钱,向下疯狂摊派。
贺世勋所在贺家也是云南当地的土司,正月,杨荣向贺家索要滇马若干,贺家交不上来,杨荣次月就直接就把贺家的子弟贺瑞凤给绑了,并且扬言要抓尽贺家六卫所有官员。
贺家人地处边远,和朝廷之间本来联系就不畅通,贺家子弟被抓,他们真以为朝廷要下死手,指挥使贺世勋干脆提兵下山,先把杨荣的税监府直接给屠了。
此事奏报朝廷,从皇帝到东林党也全都傻了,东林党之前听王文龙说税监还会搞出大事,只以为是民变之类,却没想到如今都快变成割据了。
东林党人连忙严肃起来,连番解劝,让万历皇帝把这事情咽下去。
即使不为党争,他们也必须如此做。
贺家六卫统领上万番汉军民,实力不比杨应龙差,此时他们还只是杀了税监,如果朝廷不给个他们能接受的答复,这群人转眼就能攻城拔寨。
万历皇帝为此几天吃不下饭,不光是内阁、朝臣,包括秉笔太监陈钜都连日在万历皇帝面前劝阻。
一开始万历皇帝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贺家人他抓不了,就想要逮捕审问云南的地方官出气,但最终还是被劝了下去。
如今的国库真可打不了一场在云南边陲的大战了。
万历皇帝下令只将贺世勋等处于死刑,其余人等皆不过问。
贺家也不想鱼死网破,最终贺世勋自尽,贺家六卫选个新指挥使报送朝廷。
全天下都松了一口气,大将陈如今已经升作总兵,正在贵州平苗,十几天前得知云南的消息,陈连忙收兵,随时准备着杀到云南平叛。直到万历皇帝的处置下来,他才又返回贵州。
要是万历皇帝一个头脑发热,一场大战恐怕能让大明国祚早亡几年。
云南乱局有惊无险的平定,党争这才又回到朝中主线,王文龙也收到了南京兵部尚书孙矿的邀请。
王文龙一看到孙矿的请帖就知道又是浙党来人了,同去赴宴的还有方从哲。。
孙矿算是浙党的外围,之所以不能成为正式的浙党并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太低,而是因为他地位太高,可以和沈一贯平起平坐的那种。
孙矿是万历二年的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四名,文曲星级别的人物。他的祖父孙升生前是礼部尚书,父亲孙燧生前是南京礼部尚书,哥哥:孙――吏部尚书、孙铤――礼部尚书、孙――太仆寺卿。
孙矿自己也在万历援朝之战中担任兵部侍郎,代当时的兵部尚书经略朝鲜,回国之后也当上南京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手持书卷,坐大司马堂”。
孙矿一家绝对算得上大明的顶级读书世家,现实版《满床笏》,家里吃饭没个三品以上的官职都不好意思上桌那种。
如今的党争已经把越来越多人都卷了进去,孙矿虽然在南京当着兵部尚书,根本就懒得理会京城之中的事情,但也因为自己浙党外围的身份被京中的东林党言官整的挺惨。
“哎呀,早就听说建阳先生气度洒然,今日一见果然是金山玉柱,风流人物。”孙矿看着王文龙一脸欣赏神色,主动举杯说道:“中涵,建阳,请满饮此杯。”
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挺清闲的,孙矿不想辞职回家,于是把王文龙和方从哲给请来了,两人一个是江南有名的大幕僚,一个是江南有名的广交朋友,孙矿很显然想请两人帮他出出主意。
孙矿同王文龙和方从哲喝酒聊天,言语颇为利落,特别是看到王文龙的时候,眼睛只在他身材头脸上打量,留连欣赏。
三人都有酒量,不久就把一坛老酒给喝空,孙矿呼唤:“昌仙啊,叫人换酒。”就见一个穿着翠色儒衫、头戴珠翠的俊朗儒生端着酒坛上来。
看着那幕僚脸上还擦着铅粉,用柳笔划了浓眉,王文龙和方从哲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喝酒。
富家子弟多少有些个人爱好,比如这位孙大尚书,最喜爱与名流、兵士厮混,一生无子嗣,据说好南风,如今一见,传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