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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四年,七月。
青州,济南国,东平陵,西城门。
此时,济南国有名的势家巨室的家主都随着济南国诸曹吏们,一起在西城门外等候。
能让这些济南头面在盛夏里恭候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济南相荀绲。
说来这个荀绲可是海内闻名,其出自颍阴荀氏,其家素有清名。尤其是荀绲这一代,出了八位道德高尚之士,号“荀氏八龙”。
而这个新任济南相荀绲,正是这辈八兄弟中排行第二,也号“二龙”。
但他最出名的不是他二龙的身份,而是他做了一件让清流哗然的事情,他让自己的儿子荀或娶已故大宦官唐衡之女。
有人说他荀绲是贪慕宦官权势,厚颜无耻;有人为其辩解,唐衡早已身故,又如何谈得上攀附权势。
而在西城门候着的众世家们也在谈论着这个话题,两派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直到郡里大姓高家家主,说了句话:
“别管这荀仲慈是不是攀附权势,你看他现在都做了济南相了,还有啥好说的,你们不知道,这济南相一直是宦官子弟的自留地,从来没给外人过。”
众人才恍然大悟,果然还是高氏高啊!看得明白。
恭迎荀绲上任的人群虽然都聚在西城门,但实际上分成三波人,三群人泾渭分明。
最前头的就是济南相的诸曹长及其僚属,然后往左一点的就是高氏、国氏、刘氏等郡国大族,这二者都是士的代表。最后一波人,人最多,也站在最靠后,都是各县乡的土豪,他们作为民的代表。
所谓士民拥护新济南相荀绲履任,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在民的人群中,大桑里的张弘也赫然在列,只是这会他已经老朽不堪,原来的矍铄的双眸此刻一片浑浊。
这会他附近的几个土豪正调笑着张弘:
“张铁户,你也是惨,都这个岁数了,还绝了后,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说你那儿,好好的非要进山打猎?这下好了,死在群盗之手,连尸首都没了,指不定就被啥山里的野狗给吃掉了。真惨!”
由不得那几个土豪不讥讽啊,他们年轻时没少被这个张弘折腾,此人仗着一手掷戟术,横行乡野,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好了,这老翁老来无子,怎让他们不爽快!
而且,这讥讽下还潜藏着恶意,他们早就惦记张弘的产业,现在他没了儿,等他一死,那些产业不都是他们的?
张弘听了这话,浑浊的眼球没有一丝波动,彷佛说的就不是他一样,边上几个土豪见张弘不接话,也觉无趣,哼了声就几个退到一边,不知道商量什么。
此时,在诸曹长也有数人在说话,济南国功曹高综正指责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
“尔曹辈,我平日待你们不薄吧。之前我们说好在新济南相履任前,不要给我多事。你们那时候怎么说的,一个个拍胸脯,必不使君烦忧。
然后呢?你们就是这样为我解烦的。就几个月功夫,在我们眼皮底下,这泰山里养出来一只巨寇,抄掠周边坞壁,光我知道的,就已经死了五六家小土豪。
现在历城那边的土豪已经联名找我,要我出兵剿匪。但库里哪有钱?等那荀仲慈一到任,那些人就会再找他出兵,到时候荀仲慈一查府库,问钱呢?
你说我怎么答!别怪我没警告你们,你们可也吃了不少!得办事。”
说完,他就看到前方直道上驶来的持节车队,再顾不得和二人多讲,就领着众士民迎了过去。
军曹长王亢和贼曹长国雍此刻脸色铁青,但也知道高综说的对,相互摇着头,也就跟上去了。
来的车队正是颍阴荀氏的二龙,荀绲荀仲慈。
作为士民之首的功曹高综,率先对朱轮牛车一拜:
“仆济南功曹高综率我济南国士民恭迎荀君。”
从帷幕中出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的中年,他一下车,高综就心呼:
“真是美丰姿,望之不凡。”
然后帷幕后又走出一人,年约十八,亦是八尺,高综一看,心下感叹:
“芝兰玉树,不知是谁家子侄。”
待这人往荀绲身后一站,高综恍然:
“这是真父子。”
没错,中年者正是二龙荀绲,其身后少年,正是其子荀或。
荀绲看到眼前这个叫高综的功曹在那发愣,心下奇怪,此人看着好像不甚聪明的样子。
虽心下疑惑,但还是照顾礼节,他虚扶高综,为其介绍了荀或。
荀或彬彬有礼,对长辈持礼甚恭。
然后荀绲和高综又寒暄了几下,高综就开始为他介绍身后的诸曹长。
荀绲都一一勉励,并努力记清这些人的姓名样貌,以后他就要与这些人共治济南国了。
正当两边气氛越来越升温时,从民群中冲出三个邋遢的土豪。
他们一来,就跪在地上,开始嚎哭,要请荀君为其做主。
本喜笑颜开的高综看到这三人,霎时脸就阴沉下来了,之前找他要救兵的就是这三家土豪。
这会,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止住嚎哭,突然说:
“荀君一来,这济南就有了天啊!”
荀绲听到这话一愣,暗道不好,他忙余光看诸曹长,果然,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甚至一两个养气功夫差的,此刻已经满脸寒霜。就在荀绲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身后的荀或,笑着对下面的土豪说了句:
“君此言差矣!此世只有一个天,那就是苍天,济南也只有一个天,还是苍天。苍天高悬,不以生民之意存亡,君认为仆说的对吗。”
那土豪姓金,听了这话,又看到边上诸曹长阴沉的脸色,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立马顺着年轻人的话称是。
他心中叫苦,这帮读书人是真酸!搁这里,哪是在说天呀。
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些本地世家,他还想借兵打回去呢。
念此,他暗自发誓:
“待乃公打回去,一定要让那些细民狗奴生不如死,以报我今天之辱。”
然后,他就对荀绲重重的磕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