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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傕将一路所见俱告李儒的时候,李儒没说话,而是让大伙继续启程,准备去往长安。
李傕不解,这关西眼见着就完蛋了,还要去朝贡?这不是傻嘛!
但李儒是主使,而且李傕到底是对自己文化有点不自信,于是也就老实跟着行动了。
翌日,李儒带着使队抵达长安郊外,这里接待的关西朝庭方面的人员已经等了数日了,终于接到了河东的使团。
但按道理接待的官员们明明很着急了吧,但在送李儒等人入城的时候,也还是没走东面的清明门直接入城,反而绕了一个大大的弯路,从南面的安门入城了。
这一路,墟墓十余里,满是破旧。
长安到底是最近才被重视起来,在过去作为西京,也就是城内稍微重视些,城南的辟雍、宗庙、社稷都已经是前朝修缮的了,这些年过去,雨打风被,满是荒凉。
后来,李儒才打听到这一日为何绕路到了南门入城,原来那会的东面清明门外满是溃退下的营兵,这些人就扎在城外准备整编。
关西朝庭不想河东的使团看到这些败景,所以才有此迂回。
不过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隐瞒,但关西朝庭对河东使团无疑是非常重视的。
不仅违制的让大鸿胪出郊迎接,还随带着一位李儒的老熟人。
他就是原郃阳令曹全。原来李儒就是关内左冯翊郃阳人,当年就是曹全辟举他入的县署,才有了一份微薄薪俸养家。
可以说曹全是李儒的第一位贵人。
果然,李儒在人群中看到昔日的举主,也很激动。上前就对曹全一拜,之后对关西朝庭的迎接也是客客气气的。
曹全也很感慨,昔日的斗食小吏,就因为跟对人,现在已经到了要他甚至是九卿出郊相迎的牌面了,这谁又能想到呢?
虽然朝庭如此不是因为李儒如何如何,而是他背后的河东太守董卓,但这已经很惊人了。
关西朝庭之所以如此礼遇重视河东使节团,当然不是为了那一百车不到的池盐,当然这些自然也是贵重的,尤其是对如今一穷二白的关西。
但真正被关西朝庭看重的是这一批池盐是河东太守的土贡。
土贡之制由来有之。凡是地方上有较好的特产,如米、酒、盐、干鲜果品、参茸药物、山林野味、河湖鱼鲜,或衣物器皿,不一而足,都要上贡给皇室,以供御用、祭祀、宴赏、兵戎之需。
而土贡之制也表明了地方对中央的上下关系。
比如昔日齐桓伐楚,就是以楚不上贡青茅有不臣之心。所以现在河东太守送来的这批土贡,正是倒向关西朝庭的象征。
实际上,董卓的眼光和时机把握特别好。现在的关西朝庭真的特别需要董卓和他的河东集团。
此时关西刚刚在关外惨败,丧失了出关的主动权,急需要董卓率领他的河东军从北面截断关东军的西进道路。
所以这一次董卓奇货可居啊。
之后的数日,李儒不仅朝觐了刘宏,还和长安的一众公卿和关西世豪们把酒言欢,仿佛李儒真的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歌舞升平的也仿佛关外没有那数万关东雄兵。
李儒听了很多,也看了很多,但说的却很少。说到底李儒很清醒,没有幻觉,知道现在的高格礼遇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很快,河东使团就踏上了反程。
这一次,一个叫孟达的小吏作为送陪使,带着李儒他们返程了。
因为函谷关外的崤函通道已经不安全,所以这次反程李儒他们并没有再走这条路,而是打算从长安以北走,走蒲津道。
其实从路线上,也能知道为何东西朝庭都要争相拉拢河东太守董卓了。
因为只河东一地,就有三条路线可入关中。
第一个就是李儒他们来的时候走的崤函通。
这是新安到宜阳之间的道路。此道的西段与河东只隔着一条大河。自古就是入关的要地。当年光武堵关内的赤眉,就是屯驻在此道,然后在此迫降赤眉十余万。
而再往前,当年秦国要出关,进窥周王,问鼎中原的时候,也是在此地与韩军焦灼。
但从河东南下崤函道还是有讲究的。
因为河东盆地与崤函道之间,隔着两个天险。一个就是逶迤中条山,一个就是汹涌的大河。
所以河东虽然与关洛接壤,然能真正行军的只有两条山道。
一个就是东面的虞坂道,从安邑出发,可直达三门峡,然后从陕津可渡,然后到陕县入关,李儒等人就是走的这条路。
一个是西面的白陉道,从解县出发,越过中条,然后走陕津渡口,也能到陕县入关。
这里面陕津无疑是河东走崤函通的必经渡口,这一渡口也是大河上那么多渡口中非常重要的一个。
从这里可以西去函谷,直赴关中。或东去新安,直达尹洛。而且因为大河从三门峡这里突然收束,所以河床较窄,仅宽七十余丈,非常方便涉渡来往。
当然,河东在大河上的渡口不只这一个,从东到西,还有浢津,风陵渡两个。只是就崤函道来说,陕津最为重要而已。
现在,这条路不能走了,李儒只能走北面的蒲津道了,而这也是河东与长安之间最便捷之道,也是洛阳方面拉拢董卓最重要的原因。
原来走这一条路可以直接绕开函谷关,直接进入渭北平原。
从河东安邑、闻喜等地沿着内郡的束水河道而下,或乘舟,或在沿岸陆行,就可以到大河渡口蒲津渡。然后过岸到对面的左冯翊的临晋县。最后就可以直穿渭北平原,抵达关中。
可以说此道就是东西冲要,为雍、并、豫之控扼枢纽。其得失,无论是对关东还是关西都是极为重要的。
这么讲吧,关东朝庭真的想正面打破函谷关还是非常难的,而一旦能争取到蒲津,那入关就是旦夕之间。也因为此,对于关西朝庭来说,这条蒲津道也是他们的生命线,不容有失。
所以,知道董卓这货多可居了吧!
实际上,除了李儒入关时走的崤函道,和出关时走的蒲津道之外,还有一条道也很重要,那就是龙门道。但这条道在河东更北面,对现在的东西对抗,影响有限。
不过要是董卓突然翻脸,提兵入关,那这时候龙门道就派上用处了。
只是不知,董卓有没有用到这条道的一天,嘿嘿!
……
因为走的路不同,李儒等人又能从另一个方向考察关西的实情。
路上不顺,下了暴雨,李儒等人在左冯翊的万年停留了下来,他们看到关西朝庭催发的壮丁,一路沿着官道南下。而万年地方的吏长征发壮丁的场景,只让人再写一篇《万年吏》来。
但李儒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关西不容小视的地方。那就是这一路,打着各色旗号的运粮队络绎不绝,李儒就是左冯翊的本地人,当然知道这些旗号都是本郡头面的豪势之家。
很显然,这一次关西世家真的是出丁出粮,也许是危机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也许是皇帝的许诺,又或许是二百年来的不忿。总之,这一次关西世家们真的出血了。
也许是为了赶上某个军事行动,沿路倒毙的驼兽也只是就地肢解,取了大块肉,余者都留给了本地的流户了。
李儒将关西丁上战场,女赢粮的行为当成了老关西人的不屈。在他看来,关西朝庭的韧性显然不小。
但随行的送陪使孟达却不这样想,这位凉州刺史之子,显然觉得这一路并不体面。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最好脸面的时候。
所以一路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只想尽快带着他们去蒲津,好交了这趟差。
但李儒为人多四海了,也看出了这个叫孟达的贵少是那种顺着说的人,于是虚应奉承之下,倒让他从孟达口中知道了点关外大败的细节。
在孟达的口中,这只是一场小挫。是前卫尉,如今的东面诸军招讨,持节在函谷关的杨彪大意所为。
至于怎么个大意,怎么个小挫,孟达就口风很紧了。无论李儒如何说,就是支支吾吾。
李儒知道弄不到再多的消息,只好陪孟达聊些两京旧事,全当打发时间了。
很快,无聊的路途终于结束。
他们终于赶到了临晋渡,对面就是刘宏的心腹将高弘驻守的蒲津。
蒲津理论上是属于河东郡节制,但刘宏怎可会将自己的咽喉送给别人,于是在入关前就早早让高弘节度了。
送到这里,孟达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孟达在和李儒说了些言别保重的场面话,然后作依依不舍样。而李儒也在那伤感,说此一别,不知道还能多久再见。不是附近也没个柳树,李儒都要折柳表情了。
虚伪客套再多,分别也在所难免。
将李儒等人送上长舟,解缆,发船,孟达对舟上的李儒遥遥一拜后,就默默走了。
而李儒望着孟达等人的背影,也在深思。
这关西到底是强还是弱呢?
……
河东的使团走了,长安朝庭的公卿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真的虚,维持那几天的太平盛世,都已经让这些关西公卿应付不暇了。
从去年末,到今年初,天下的形势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如今可以说,汉室天柱已崩,如今已是三分。
其中刘宏有关陇,河南豪势有关西,太平叛逆有河北。这三者中,河南豪势拥立的关东朝庭实力最强,占据着天下最富庶的地区。
其次是河北的太平余孽和泰山贼。河北本就是汉家钱粮之所,本就富裕,但幸好河北也是三分。
北部依旧为汉家郡守所掌控,这些郡守在本地豪势的支持,以及背后幽州的卢植军团的军事支撑下,还占据着常山、中山、河间、渤海四郡国。依旧实力强大。
而在中部的巨鹿郡、安平国、清河国大部是被河北黄巾所占据。但这些地区大部分城市还是在汉室手里的。其中巨鹿、安平、甘陵更是汉室在这几个地区的中心,宛如三座堡垒,牢牢扎在河北黄巾的腰腹。
最后就是南部的赵国南部、魏郡、以及河内北部为泰山军所占据。这一地区具体形势如何,关西的朝庭已经无从得知了,反正这些地区已经很久没有驿马羽檄送来了。
抛开上述,最后就是他们自己的关陇。
他们关陇是真的穷。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的,如荆州北部、豫州、徐州大部、兖州大部、青州部分州郡,皆已经向关东的朝廷遣送了上计和使者,站在了关东阵营。
以上地区,是汉室人口最密集、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甚至说个笑话,就是在军事力量上,也是人家最强。
除了继承着北军大部分军力外,关东一带的豪势们部曲家兵都非常精良。论绝对战力可能稍逊于关西兵,但人家兵多将广。
可以说,关东朝庭,南极江淮,东尽海隅,北渐河朔,六国之地,其已有四。天下材勇,已有其半。可以说是超大身位领先。
而反观他们自己的关西呢?
前汉时期就已经凋敝,之后新莽大乱,更是残破。然后又为平羌转输百年,是真真正正的一穷二白。
甚至关陇地区还没有潜力。因为长久以来对关陇地区的漠视,无论是驿站、亭燧还是水利设施都早就荒芜停摆。
虽然刘宏车架入关后,就已经拣选干练老吏着手修复,但一时又能有何起色?
所以,如果说李儒所见所闻只是对关西未来感到失望的话,那更熟知内情的关陇公卿们就已然是绝望了。
此刻挣扎,不过是服从汉室威权的惯性使然,或是对关东压制关西二百年的不服。
说到底,他们这些关陇世家是有记忆的。他们大部分宗族都是从六国时期,甚至更早一点从春秋时期就有文有字,家族的历史、地区的历史,一清二楚。
那些一生不过二十载的黔首,可能天生就以为关东人贵些。但孰不知,咱们关西人才应该是那天下之中。
是咱们的祖宗翦商而立天周八百年,也是咱们的祖宗随秦王出关横扫六合,也是咱们祖宗辅高祖翦灭群雄,立着煌煌大汉。
怎么,就因为二百年前你们关东的胜了一次,就想弯道超车啊?
所以他们不服!但不服又能怎么办呢?
现在,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他们的出路又能在哪呢?
也是这个时候,一封从函谷关送来的羽檄,为他们带来了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