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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了。”
深夜,京都东、北二面一片慌乱,数不清的吏士如同无巢的鸟兽一样乱窜。
到处都是喊杀声,惊叫声。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敌军从哪里杀了出来,甚至一些本就对京都内公卿们不满的吏士直接带着一帮人去抄掠公卿们。
剩余的人则茫然的看着城下的杀戮,留在城头上什么也不做。
当外城爆发出混乱的时候,北宫内的刘辩正在和唐妃叹气。
唐妃并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其家也是二千石之家,所以她懂得现在的处境,也试图为刘辩分忧。
她将刘辩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捻着刘辩的太阳穴,什么话都没有说。
刘辩感受着唐妃的温柔,忽然流下了眼泪。
不用唐妃帮他拂拭,他自己就擦干了眼泪,然后温柔地对唐妃道:
“今夜你就出宫吧,去你父亲那里。但我命令你不许改嫁,因为你毕竟是帝王之妃,后面你好好照顾自己,今夜就是我们的诀别了。”
唐妃眼神暗淡,问了句:
“今日不是打退了贼军了吗?陛下为何这么悲观?”
刘辩惨淡一笑,他摇了摇头:
“我虽然不懂军争之事,但也看出城头上的士气已经到了谷底。没有援军到来,城破就在旦夕。”
唐妃抓着刘辩的手,再一次安慰:
“陛下你多虑了,宗庙有灵,现在不就天降大雪吗?这样的天气,贼军就是再如何也是不能攻城的。”
刘辩没有争论什么,而是说了一句:
“如果宗庙有灵,那也就不会有王莽的故事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枕着唐妃的腿,沉默着。
唐妃敛着呼吸,为刘辩揉着太阳穴。
其实她今日没有随刘辩上城头,所以并不知道今日刘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他的信心造成这样的重挫。
白日城头鏖战激烈,刘辩再一次带着少数公卿郎卫登上城头,鼓舞士气。
这一次他将自己腰间的金带抽了出来,就挂在城碟上,表示杀贼将者,赏。
当时数百人踊跃参加,最后大概有三百人缒下了城头向着城外的泰山军反冲。
当时刘辩就在城头上,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战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厮杀,和这里相比,当年屠杀袁氏一门众的场景只是小把戏。
有天子在看,有真金白银的赏赐,这些缒下城头的汉军各个奋勇。
其中尤其有两个军将,刘辩叫不上名字,但依稀在几次宫内看到过他们执戟,这两人是最为勇猛的。
他们一个持牌楯,用短戈,一个背负箭袋,用硬弓。两人配合默契,短时间就射杀搠死了泰山军十余人。
是这一批最勇猛的。
刘辩看得激动难耐,就要问城上的人这两人叫什么名字。
但没等周围人回话,这两人就被一队泰山军步槊手给包围了。
刘辩大急,高吼:
“冲上去,救他们。”
但不管刘辩如何喊,城下的其他人就彷佛没听到一样,还是缓缓前进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勇士被先后挑起在空中,随后被十余枝步槊给搠死了。
看着勇士的惨死,他的手悬在了空中,喉咙里的声音最后怎么都喊不出。
之后,出城的汉军大多数回来了,泰山军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但这些人也无颜见刘辩。
此时的刘辩分外不理解,他问其中一个军吏:
“你们为何不去救他们?”
却不想,他从这个军吏得到了这样一个沮丧的回答:
“陛下,我们怕。”
刘辩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群人。
前几日也是他们口口声声要为汉室而死的,但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们告诉自己,他们怕!
一个以杀戮为职业的武人对他们的君主说,他们怕!
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让人绝望。
之后,刘辩就回了北宫,剩下的时间整个人都非常低落。
此时的他,感受着唐妃的温柔,倾听着她的呼吸,回忆着共患难的情谊。心中充满了怜惜和不舍,但正是怜惜,刘辩坚定对自己道:
“朕的心要硬,这样唐妃才能活下去。”
于是,他猛然起身,然后一把推开唐妃,冷漠道:
“行了,你该出宫了。”
唐妃踉跄在地,一脸悲伤,她动容的要说什么,但在看到那张心爱的脸庞挂着冷漠寒霜,她沉默了。
最后,她小心退了几步,然后振袖,双手合,高举在额头,然后缓缓拜向刘辩。
唐妃含着泪,最后一次认真的看着刘辩的脸,柔声道:
“陛下,臣妾不在的日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忽然抬起头,对刘辩笑道:
“陛下,再看臣妾一眼,别忘了臣妾。”
唐妃并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她又坚持了一会,最后只能默默的退走了。
在她走到殿外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
“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
唐妃一下子回了头,这一刻她笑了,笑得是那么美丽迷人。
她要将自己最美的这一刻留给她的爱人,不是那冷漠的大汉天子。
最后,唐妃走了。偌大的德阳殿,再无光彩。
刘辩摸着刚刚榻上唐妃留下的余温,心里再一次深深的悸动。
也许一个人只有在他最末路的时候,他才会检视自己的内心。
此时的刘辩也幻想过一个未来,如果他能和唐妃隐居,就过他们二人自己的生活,没有背负汉室和权力,他们会不会很快乐?
想着想着他笑了,那是一种脱胎换骨的笑。
也许,自由才是人最重要的,而不是历史。
但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一群小黄门忽然哭着奔到殿门,痛哭:
“陛下,陛下……,唐妃她,她跳下了陛台,已经,已经……。“
剩下的话,他们这些人已经不敢说了。
此时的刘辩听着这话,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悲痛着歌咏:
“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
“贼乱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此时的他彷佛看见了唐姬,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是穿着那件她最爱的霓裳,在那翩翩起舞。
她灵动得歌唱着:
“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
“死生路异兮从此乖,柰我茕独兮心中哀!”
仙声袅袅,斯人已去。
但刘辩知道这是唐姬的心声。
当他悲痛于失去了爱妃,但苦难从来不单行,紧接着宫外就大乱,他们高喊:
“贼军入城了。”
此时的刘辩摇晃的冲到台案,一把抽出天子剑,然后高吼:
“羽林郎何在?”
但诺大的德阳殿却无人应答。
刘辩举着天子剑,一路从德阳殿奔出,一路高喊:
“羽林郎何在?随朕杀贼!”
他沿着高耸的陛台一路狂奔,甚至鞋履都丢了,终于有听到声音的羽林郎们听到了,他们纷纷举着戈矛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御林郎焦急的对刘辩道:
“陛下,泰山贼已经杀入城了,我们要进攻守住东明门,不然贼军就杀入北宫了。”
说完,这人就要吩咐其他羽林武士将刘辩带入宫内保护。
但刘辩大喝一声:
“谁敢动,今日就叫他血溅当场。”
说完,他对众人大笑:
“哈哈,我是大汉天子,谁能杀我?随我铲除贼军,匡扶汉室。”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往东面的东明门奔去。
在场这些御林郎们哪里见过这么血性的天子,纷纷呼喝跟着天子奔向了东明门。
……
在京都最混乱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偷偷脱下了军衣准备逃亡。
但这个时候还是朱儁出现,力挽狂澜。
一众江淮牙兵扛着他的胡床,将他带到乱军之前。
随后,朱儁大声对这些汉军道:
“四城早已封锁,入城敌军只有小股。谁乱就杀谁,听我号令。”
朱儁的威望迅速稳定了军心,理智重新恢复。
随后,朱儁一方面让人命各城门上的军队一步不准动,谁敢乘乱下城头,一律处死。
然后他又让一队人去各里社执行宵禁,命各家公卿严守家宅,谁敢这个时候带人上街,一律以贼军论死。
最后,他令眼前这支溃兵重新恢复编制,准备作为平定城内贼军的机动兵力。
朱儁相信自己的判断,入城的贼军必然不多。
果然,随着朱儁的诸多举措,京都各方向陆续平静,唯有东北角杀声四起。
这个时候,不用朱儁说话,大家都知道贼在东北。
于是,虞翻举着铁矛,对众人高吼:
“贼在东北,随我杀!匡扶汉室就在今夜。”
说完,江淮兵们就在虞翻的带领下冲向了东北角。
当他们来的时候,果然发现一伙贼军正攻打着武库,于是怒吼的加入了战团。
那些攻击武库的泰山军忽然被袭击,很快就放弃了武库,向着后方的太仓撤退。
很快,虞翻就杀到了太仓,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入城的泰山军占领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容许他思考,没有二话,他就带着人杀了过去。
……
在京都发生重大险情的时候,城头上的汉军并没有注意到黑夜中数不清的黑甲武士正顺着坍塌的东北角涌入城内。
先是一个武士将一面“赵”字旗插在了城上,随后是一面“张”,一面“徐”。
越来越多的泰山军灌入了城内。
本来有些汉军看到了这些泰山军,正准备下城作战,但陡然看到后面如同乌云一般的人群压了过来,心防崩溃,一下就溃散了。
一开始汉军还是有机会的,因为天降大雪,情况有变。原先三条的地道因为土冻住难以挖掘而被放弃,而是将全部人力用来挖一条。
所以当泰山军打通城内外通道的时候,实际上能进入城内的人数是非常少的。
毕竟如果将地道比作水龙头的话,水再多也要受限于龙头的粗细。
第一批进入城内的只有两百名陷阵士,他们趁着太仓的守军不备,偷袭拿下了太仓,并以这里为据点,向城内其他地方扩散。
但在他们打武库的时候,他们就受挫了。
武库上的汉军吏士过分谨慎,大雪天都没少值守,甚至还安排了明暗两哨。
所以当暗哨发现鬼祟的泰山军后,留给泰山军的就只有强攻一条。
但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还缺少攻城手段,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后面虞翻带着江淮兵赶来后,这些人意识到已经再无机会后,终于退回了太仓。
所以到这个时候,汉军其实都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他们能堵住东北角的漏洞。
但这永远只是一种虚拟的条件。
当赵云、徐晃、张南等一系列军将从这里冲入城内后,京都的命运实际上再无挽回。
一开始汉军还有系统的抵抗,但当一个完整的千人汉军被泰山军毫不费力的击溃后,就再无人敢拦截了。
将近一万多人的泰山军分成了三个箭矢,从北面,东面,正东北方向,其中北面和东面的泰山军是去清扫城头上的汉军,而正东北方向,则由赵云亲自带领杀入城内。
此时汉军的士气已经全线崩溃,数不清的汉军被泰山军清扫出城头,这些人将甲械抛弃,纵然是这么冷的天也要脱掉军医,四散入城内。
而在城内厮杀的时候,京都十二门外,早已经有两万泰山军突骑严阵以待。
他们的肩膀和披风上早就挂着厚厚的积雪,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盯着城门,等着城门洞开。
很快,在他们焦躁的等待中,北面、东面的城门被率先打开,数不清的泰山军突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城内。
至此,京都陷落已是事实,汉军再无可能重新夺下外城。但此刻,他们至少还有最后的防线,那就是南北二宫。
……
江淮牙兵被涌入城内的控鹤军击溃,他们重新集结到朱儁的身边,等待他的命令。
此刻,尸体铺满着京都各大道,昔日只有天子才能走的御道这会也没了神圣,一片血腥狼藉。
朱儁晕红着脸,看着那些奔逃的溃军,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截这些人。
他咳嗽了一声,对胡床边的虞翻道:
“现在只有退入北宫,那里还有羽林军。”
虞翻担忧的看了一眼朱儁,随后点头带着江淮牙兵们再一次扛着朱儁撤往北宫的东明门。
那里,将是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