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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三年,五月二日,午。
行营幕府对前线吏士们的叙功就出来了。
陈公开格:
“凡获土团练乡夫者,十人赏绢一匹;凡获贼什副者,赏绢三匹;凡获贼黄头老贼,营内什将者,赏绢十匹;获贼队副将,赏绢三十匹;获贼突将队头者,赏绢七十匹;获贼屯将、郎官、牙将者,赏绢一百匹;如是获以上官健,勋转三迁,仍优与职名。“
这是袁绍给鞠义军中立功的武士们开出的赏格。条理清晰,上下分明,有多少获就有多少赏,有给布帛的,有以酬官的。
而除了对这些有功吏士们酬功,袁绍更是对鞠义委以要职,不仅送了节钺给鞠义,还任命他为前军元帅,位武吏之首。
而袁绍则要求鞠义在获得这份荣誉后,继续北上抵达伊水附近,在那里截断伊阙关和京都方面的联系,并在那里扎营等候他的到来。
他在给鞠义的命令中表示,他将会在十日左右抵达那里与他汇合。而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和西面的袁术一并先抵挡泰山军可能的进攻。
而在下这道命令的同时,袁绍还将自己的外甥高干派遣到了鞠义的军中。
高干作为自己的信使远非是传递军令这么简单,实际上作为袁绍的特使,他到了鞠义军中将拥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作为袁绍的侄子,高干在陈国年轻一辈中有很深的威望。他虽然出自陈留高氏,素出二千石,但却能折节下交,好养士。再加上年幼时就随父亲出任蜀郡,对民间的体察也比较深刻。
所以在袁绍的一众后辈中,高干已是能力最为突出的一撮了。
他让高干去鞠义的军中倒不是有多不放心鞠义,而是他需要高干替他传达此战的精神,那就是为何现在形势要变了,要继续北上了。
袁绍还让高干带了一封信给鞠义,在信中他告诉鞠义,目前整个形势正非常利于我军,得益于关西军的不断深入,袁绍需要他鞠义也挺近到伊水一线和关西方面取得策应。
同时袁绍也承认这一次的任务比较艰巨,因为他估计最迟也要十日才能从颍川带着大军抵达伊水,而这个过程中,泰山军必然会乘机围功鞠义。
他最后告诉鞠义:
“陈国兴废在此一举,鞠君勉励,他日袁氏必与鞠氏共富贵。”
就这样,高干带着十几名羽骑携军令先行出发。
而袁绍这边则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调兵,调度各军开始向着北面进发。
……
当陈公将要亲征的命令传到各军后,整个阳翟就开始忙碌起来。
自开战以来,阳翟就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兵站、粮站,为了给北上的豫州各郡国军腾出位置,阳翟的百姓闾左已被统统清理到了乡野。
在众多颍川士的统一调度下,规模巨大的车队正陆续向着前线出发。
这些车队载有鞠义全军的补给和军械装备,还有部分则是袁绍的先遣,他们将先带着一批粮秣到大谷口处囤积。
为了筹备这场战事,陈国上下拿出了过往的储备,不仅每个营有大量的随夫,还配备少量的妇女。
这些人倒不是酬军的,而是为各营吏士浆洗衣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绑腿带。
泰山军给这个天下带来了深远的变化,尤其是他们取得无数胜利后,中原各路诸侯实际上就开始学习泰山军的一切了。
而其中绑腿就是每家都在学习的,这种可以让部队长时间行军的利器一经推行,就迅速在全军获得认同。
只是这绑腿带子好则好矣,就是太过于臭了。袁军的这些武士们也不是什么讲究人,这个时代也不存在什么洁癖,但就是这样,这些袁军武士们还是扛不住绑带的熏臭,可见这劲有多大。
没奈何,袁军只能开创性的将一些妇人随军,这还是比较犯个时代的武家忌讳的。
但还是那句话,大争之世是什么?它就是只讲究效益和效率,任何阻挡这些的,不管什么传统还是习俗都统统让道。
于是,在江夏之战中,每营就开始携带妇人,还允许一些商旅随军。
豫州本就是商旅云集的地方,但在过去军队是很少让这些人参与的,从秦以来的军国一体政策开始,军队的补给都是由国家来提供,鲜少让私人的商旅提供。
但袁绍却允许本地的商旅们随军,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和袁氏的军制相关的。
在袁氏以外的势力,不论程度多少,其实都是统一收缴军队的战利品的。但在袁军这里则不同,前线武士们获得的战利品统统都属于自己。
这也造成了武士们常常获得很多东西,但却带不回去。所以就需要就地变卖成方便携带的东西,而这个时候商旅就提供了这样的服务。
可以说,袁氏的商旅随军算是一种特色了。而有个意外的好处是,随着军队和商人之间联系的频繁,商人们也开始运输粮秣这些大规模的商品,这就给袁军的后勤补给带来了某种便利。
豫州地区的商人群体是非常有实力的,大的商团往往组成四五十辆牛车,可以运载够数千人吃嚼的粟米。而一些小的商团则几家联合在一起,或携带盐巴,或赶着羊,一并随军。
当然这种鲜肉在什么时候都是少有的,往往也只是供应给袁军的高级武士和将领们。
可以说,单就上层享受这一块,袁军远远要比泰山军来得奢靡多了。
而这些商旅也不虞被袁军劫掠,因为能做这个买卖的,后面都站着几家颍川、汝南的豪族,甚至里面大部分都是那些庄园武士自己的车队。
对于这些过分精明的庄园武士们来说,既能将庄园内的产出卖出去,又能获得便宜的战利品,双赢。
……
就这样,随着袁绍羽骑四散,得到命令的各军在完成集结后,就由旗帜的引领向着阳翟前进。
这些部队被分散在豫州各处,要先到阳翟做最后的整军,然后统一分批北上。
而率先抵达阳翟城外的,就是四个军,两万人的汝南军。这四支军队分别是绍威、绍义、绍雄、绍德四军。
这四军和之前鞠义麾下的绍武军一并称为袁绍的上五军,是袁绍嫡系中的嫡系。
这五个军几乎都是来自汝南的子弟。
汝南在袁绍的治理下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如果说颍川是作为陈公国的文马车的话,那汝南就是袁绍的武马车。来自颍川的文士和来自汝南的武士共同高举着袁绍的公国宝座,缺了哪一个,这陈国的基业都有坍塌之虞。
汝南本是人口百万的大郡,但奈何十余年间,先是黄巾乱起,又是汉军乱战,最后是袁氏崛起,可以说年年刀火,岁岁兵灾。
而也是这样险恶的环境下,汝南形成了老弱事耕稼,丁壮从征役,数年间,入募军中者十余万。
而袁绍正是从这十余万青壮中拣选了魁伟强力者两万人,组建了自己的上五军。
正是靠着这样的强兵,袁绍于汝南四战之地而略有中原,打下了如今陈公国的基业。
可以说,汝南几乎户户有军人,其选出的牙兵也是优中选优。
当年,袁绍还常带着长子袁谭到五军中夜宿,他就曾对袁谭道:
“你,吾子也,彼等,吾假子也。”
所以,袁绍的上五军也被称呼为“假子军”,所以他们的军号都带有袁绍的名。
本来汝南就以武立家了,后来袁绍在汝南实行庄田制后,更是加速了汝南全民尚武的过程。
通过括下宅田、奴婢,汝南武士得以更集中的习练武艺。而且因为和袁绍的这种恩义关系,袁绍允许上五军的子弟可以子承父业。
只要族内有人上募武士,其家就依然可以享有陈公国上甲的特权。
也正是这个原因,上五军中,父子相袭,亲党胶固,彼此之间形若子弟,是真的陈公亲军,陈国柱石。
而当这四军抵达阳翟时,袁绍更是亲自接见了。
他抽出了半日观看了四军的演武,其中有弓射、角抵、击鞠三类,而这三项演武也是汝南武士们日常操练的。
凡军战之艺,首重骑射。而汝南因为乏骑,所以并没有形成体系的骑术训练,但是在射法上却相当出色。
弓弩因为可以远距离杀伤敌人,在这个时代有着比其他近身武器所不能比的优越。所以在汉时,射箭是一项重要的选拔武士的考评。
而汝南这个地方当年就是韩、楚、魏三国的交界地,民间留有深厚的射术传统。同时因为袁绍的大力推广,如今的汝南武士哪个不能引弓而射?
这些汝南武士,平日在庄园中,日常习射,每月还有地方上组织的课试,不能合格者要受到训斥,大大影响武士们的名誉。
所以为了名誉,这些汝南武士操射不止,练习不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沙场建功,陈公陛下演武。
在射箭演武中,袁绍果然发现不少能力突出的武士。
其中一个叫王德的,还是个少年郎,据说是袭了其父的位置入了军。
此军卓立棚下,弓开闪疾,箭发雷奔,步射百步,十发十中,力贯靶垛。
还有一人,络腮胡,袁绍看着眼熟,此军同样百步十中,且气力悠长,更是从容有余力。
后来袁绍才知是军中老人,叫魏延,是袁军攻下义阳三关而募集的山民。
当时袁军飞夺三关,鞠义以当地山民熟悉地情,且将用兵江夏,就在义阳招募材勇成军。
义阳这个地方土地贫瘠,税赋又重,所以常有逃入山中的。而鞠义以重金和许诺移户汝南的条件招募了大量山民。
他按照三户选一,有材力者免其租徭,给弓矢。而山民们本就锐目善射,稍加训练就是一支合格的弓手,所以大量的义阳人加入了袁氏军队,而这叫魏延的就是其中之一。
袁绍对这些涌现的上甲武士非常高兴,赐予了这些人披风大氅和短刃。
而之后,袁绍又看了角觝和蹴鞠。
角觝是军种校力之术,汝南武士多擅之,在这里面,袁绍也发现了很多善扑者,其中有周宝、薛义,叶晟数人,善挽强角抵,身形壮阔,袁绍爱之,致于亲军。
正是在这种宏大的比武盛事中,越来越多的汝南武士涌现了出来,他们或长于弩射,或善于角觝,或以刀术称雄。
一时间,望着济济的豪杰武士,袁绍颇有一种天下英才尽入其彀中的感觉。
于是,他睥睨北望,以为收复京都指日可待。
而当阳翟这边烈火烹油,生龙活虎的时候,距离颍川不远的陈国却有一种父老相别离的愁淡。
在陈国的国治陈县地,无数材勇团营乡夫正在和他们的妻儿告别。
他们很多人都明白,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她们。他们也许就要错过孩子们的成长,也许这一别,妻子也要嫁为他人妇。
许多老卒泪水已经在他们粗糙的脸上沾满,他们是多么不希望离开家,离开他们的妻儿老父。但奈何,陈公的军令三催三逼,他们别无办法只能踏上征程。
有些人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来拥抱自己的孩子,直到被军吏训斥,他们恋恋不舍的离开。
而不仅仅是他们,实际上就是统领他们的军吏们也不愿意为陈公卖命,因为他们和袁绍有血债。
三年前,在豫州各郡国反对汝南的战事中,只有他们陈国打得最为艰难。他们在陈王的带领下连连大败袁军两次,要不是最后可耻的本地豪势开了城门,向袁绍摇尾乞降,他们还能继续战斗下去。
之后陈王北奔京都,再然后据说已经死在了和泰山军的战斗里。而这些原先陈王的武士和部曲们虽然被袁绍留用了,但却待遇大不如从前。
来自陈国的武士不仅获得的庄田最少,更是难在袁军体系中升迁。这也怪当年陈国人对汝南人造成的伤亡太大了,后者对他们的仇恨从来没有消失,反而这几年愈加深了。
所以,这次被征召的陈国武士们普遍都不愿意参战,但他们没办法,公方命令已下,违者连坐其家。
于是,这些征人只能泪满巾裳,离别妻子,荷戈驮甲,如涓涓细流,汇入东北方的阳翟。
同一场战争,不同的冷暖,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