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岸拉。
“奇怪,你这么强,你们班人居然不抢着和你组队。”
她揉了揉因狙击枪后坐力而酸痛的手腕,对着李子越爽朗笑:“和我组队吧,我远程瞄准,你近程收割,没人能打过我们。”
李子越沉默着端详眼前这个留着和他差不多长的短发,长相偏中性的女生,他微抿唇,随后按着刘煜澈的肩膀,手部发力——
将她整个人翻到在地。
“你身体素质太差了,”李子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用了一点力气。”
刘煜澈呆在地面好几秒,随后大笑。
“你这个人好有意思,”她爬起身来,随后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小型手枪,“对枪感兴趣吗?要不你教我格斗,我教你用枪?”
李子越没说话,嘴角却轻巧勾了一下。
后来的李子越很难形容当时刘煜澈对他的影响。
人是群居动物,如果长期遭受不公的孤立,再健康的心态也会逐渐阴冷,不信任他人。
更何况李子越对自己存在相当苛刻的自我批评,当时若没有刘煜澈拉他一把,他迟早陷入少年时期自我猜忌和否定的痛苦漩涡里。
他们共同熬过了太多艰难关卡,每当李子越濒临失控边缘时,刘煜澈总能让他清醒过来。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也会经常批判自己,”刘煜澈将枪递到他手上,“白天冷着脸看上去谁都不在意,晚上躺床上时候是不是还会后悔当初没给格斗科那傻逼留面子?”
“你这人真矛盾,有时候觉得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明白,有时候又觉得你昏头转向的,啥都只会怪自己。”
刘煜澈让他把手举平:“大部分人第一次举枪对准活物的时候,手是发抖的,即使他们事先练过很多次。”
“导致他们手不稳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想太多,还没开枪就想那东西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子,自己是不是剥夺了他人生命……”
李子越抿唇,没说话,他手指微动,扣动扳机,随后只听到清脆一声响。
木头靶子最中间破了个洞。
他挑眉,大有“我是天赋型选手”的得意。
刘煜澈笑着泼他冷水:“得了,真能用枪保护你自己才算‘学有小成’。”
话音刚落,她又被李子越撂平。
“嗯嗯。”李子越欠揍地露出微笑,“哪天不被我按倒才是王道。”
刘煜澈倒在地上,气得咬牙切齿:“李子越,你给我等着!”
李子越将枪往上一抛,又接住。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留给刘煜澈一个摆手的背影:“等着吧。”
李子越声调含笑:“我不会手抖的,我什么都能做很好。”
刘煜澈站在他身后,看他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到现在能开一两句自信的玩笑,她心里莫名升起“养成”的欣慰。
那时的李子越和刘煜澈都没有想到。
李子越此生第一次拿枪对准的活人,会是教他用枪的刘煜澈。
确实没有手抖。
他很出色地用老师教给他的技巧将老师杀死。
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
也是背叛友谊的罪人。
其实早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他们就该预想到有这么一天。
学校筛选学生的手段极其变态:它们让学生心中充满阴险歹毒,允许甚至逼迫他们互相陷害。
它不断帮助打造同伴之间信任的台阶,随后却将他们狠狠踢下,给予他们武器,让他们兵刃相见。
它让他们无数次陷入绝望,却又要求他们必须对生存在强烈渴望。
它让他们生,又害他们死,强迫所有学生将“生不如死”的感觉刻入骨髓。
层层筛选下,做不到上述的人早已被死亡淘汰。
剩下的,都是会在绝境中爆发强烈生存意志的人。
他们与很多人并肩作战,也多次毫不犹豫背叛同伴。
李子越成为这层筛选下最可怜的受害人。
对生的渴望帮他扛过了太多濒临死亡的痛苦,却也让他亲手枪决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人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强腐蚀性液体,将他的骨肉逐渐吞噬,他无力地合上眼眸,见自己坐在密密麻麻墓碑前。
墓碑下方全是由他打败后被上面的人夺了生命的失败者。
李子越……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你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人,这样的你还在渴望什么朋友。
你迟早会为了生而背叛他们。
你迟早……
他深呼吸,感受沾有血腥味的气体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李子越生来爱笑。
上天赐予了他如月的眼,却把他困在充满罪孽的沼泽里。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狠心待他人,可他心里始终留着一点可笑的善意。
这善意让他生出渴望,渴望与他人正常交谈,渴望他人对他流露喜欢。
渴望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一些朋友,拥有一些家人,拥有一些……
可以正常露出笑容的资格。
刘煜澈说李子越像刺猬。
“第一次看你,还以为你不好接触,人冷冰冰的,也不说话,就板着个脸,特装逼地站在最后。”
“我来找你合作,你话还没说直接把我搁地上,还说我身体素质差。”
“暗搓搓帮了其他人,别人问起,你还死要面子不承认,非要冷言冷语嘲讽别人几句,把人气跑了你又自责。”
刘煜澈对他笑:“你就像刺猬,平时摸你,只摸到一手刺,但实际你的肚皮很软,刺猬的小脸也很可爱……”
“不许说话了。”李子越别过脸去,耳尖无法控制地泛红,莫名开始结巴,“你……你不许说话了。”
刘煜澈是李子越生命中第二个真情实感待他好的人。
可这样的人。
死在了李子越的枪下。
更荒谬的是,他杀了他最亲密的同伴却没得到任何惩罚。
他被赦免,被允许获得新生。
新生。
背着他人血肉,踏着他人尸体的。
新生。
那是最严寒的一个冬季。
离开学校的路上,他见了太多冻死在路上的人。
似乎哪里都是死路。
无论是学校,还是所谓的回家的路。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唯二待他好的人,一个因他而死,一个被他杀死。
仔细想来。
好像没资格活下去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这时候的李子越还不知道,这是他锐气被残酷的现实和规则打磨的第一刀。
往后,类似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
少年意气,少年张狂。
被无数次逼迫和无意义的挣扎给打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
积雪困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