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序的提问让明珠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逝,后者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因为摇光星君自知,他杀不掉秦氏……”
车厢内的声音清冷如月,冷漠而疏离。
“京城在早些年里,曾出现过一次动荡。那时先皇驾崩,县王李惠安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夜里带人上京,将太后围堵在了皇宫里。”
明珠自小在承轩坊长大,又生活在京城里,自然清楚自家小姐口中的县王之乱。
当时的京城人人自危,城防卫还将弩车推上了房顶,用以阻拦县王的叛军。
“虽然动乱只持续了一日,县王也没攻进过皇宫,但望月楼当时就在叛军的势力中心,安然无事……你真当秦氏如她自己所言,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
重新开业的望月楼极尽奢华,单是门口的街巷,都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周围的树上系着红绸带,道路两旁皆是维持秩序的衙役官差。
马车从接头排到街尾,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个个都想伸头去观望楼内的风景。
毕竟秦疏影的名号太过响亮,这次又是已为人妻后的第一次露面,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就连望月楼也为了她特开先例,其他数个院子都不开业,单独为秦疏影安排宴席,打造声势。
“吴嬷嬷,亲自在门口迎客呀!”
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头戴玉冠,身着紫袍,手中那柄折扇上的山水画点缀着精美的玉石,尽显高贵典雅。
他家老头子位列三公,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作为望月楼的常客,他自然也明白吴嬷嬷在楼里的身份地位,知道对方在门口迎客,是一件极其难遇的稀罕事。
“纪公子,劳烦大驾。”
吴嬷嬷虽然四十少许,但她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身段有如二三十岁的青春少妇。
有不少人就喜欢成熟妇人的丰腴,会公然在人前开起她的玩笑。
纪公子对徐娘半老的女人没兴趣,他更在意今夜的主角。
“吴嬷嬷,望月楼何时藏了这么大的动作?这是准备在新年除夕夜里一鸣惊人,让其他同行哭死在街角?”
“哎哟,瞧纪公子这话说得……”
吴嬷嬷杏眼微瞠,装作诧异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公子们居然还记得我家疏影的名号,真是难得……风月场上的红牌一个接一个,各位可真是雅兴呀。”
“当年的秦小姐,可是万人追捧的对象……若不是那许家势大,哪能让那小子娶回家里?”
纪公子笑着摇头,“现在许家倒了,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的话引起其他几名公子的共鸣,众人嘻嘻哈哈的打了招呼,一起走进了楼里。
吴嬷嬷在将桌上的名帖发完,确认此次宴会的宾客都到齐后,招呼楼里的护院收拾桌椅,将门关上。
“东家……让我们进去瞧瞧吧!我们在楼门口等了一日,昨天夜里就开始排队了。”
开口央求的人,是一名打扮稍显朴素的年轻人,他的嘴唇被冻到发紫。
吴嬷嬷一瞥他的模样,知道这些人所言非虚,都是冲秦疏影的名号赶来。
“今日的宴席,是为有权有势有钱的公子们举办的,没有得到我家的请帖,花再多的钱也进不去……你看起来年轻,多大了。”
“明年二十。”
吴嬷嬷停顿半晌,冷漠的说道:“佳人虽好,但也要量力而为……这几日都不用来了,望月楼不是你这种人能待的地方,我家疏影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
“望月楼的东家怎么这样!”
年轻人刚发了句牢骚,就看见高大的护院向自己看来。
被逼无奈的他,只得放弃了面见名妓的打算,抱着布袋离去。
望月楼的正门缓缓闭合,将吴嬷嬷的身姿遮去,留下了一片死寂。
……
相比于望月楼外的布置,楼中大厅的布置就显得朴素了许多。
但胜在一切摆件都井井有条的放在厅中,角落里的盆栽花树也被人悉心修剪,看起来整洁别致。
受邀的众位公子在厅中坐定,身旁候着的小厮仆人在端茶倒酒,伺候他们寻乐。
“不得不说,秦疏影的架子就是大。”
能接到名帖的公子,都是京城里名门望族,权贵之家。
其中一人在看到秦疏影迟迟没有露面后,抱怨道:“先前那红牌秋堂出名的时候,可不敢如此怠慢我们,把一群人丢在大厅里面喝闷酒。”
其余人笑了笑,皆对他的话语表示赞同。
若是换做一般的红牌,甭管它是望月楼还是什么楼,大厅里早就歌舞升平,一片艳香之色了。
以大家的身份地位,谁怀里少两个姿色上乘的女人,那都是丢了自家的门面。
唯独这秦疏影与众不同,见人的规矩最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真正看过秦疏影面貌的京城公子没几个,而且能得其垂青,成为入幕之宾的人……也只有许清一人。
“但听山阳君的卫小子说,秦氏不仅容貌远超秋堂,就连琴舞的技艺也远超大家,无人能比。”
“所以大家才会在除夕夜里挑出时间,来望月楼里一睹真容呀!”
众人相视一笑,豺狼般的表情一现而隐。
“各位公子,久等了。”
窗棂之上,忽有一曼妙的声音传来。
过了片刻,厅堂中的望月楼下仆退却,有脚步声自上而下,缓缓响起。
黄莺般的声音婉转动听,玲珑如珠玉落盘,吸引无数人向楼上望去。
过了片刻,一只白玉般的素手掀开帷幕,走入一名女子。
她穿着淡紫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牡丹,用银丝勾勒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像是一排海水云图,走起路来随步摆动,连绵不绝。
女子的面容秀美绝俗,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单是其纤腰一束,玉腿轻分的走路姿态,就使得看客们难以挪开视线,将其刻在了脑海里。
“今日在妆容上多花了些时间,各位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只怕唐突了佳人。”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纪公子,在见到秦疏影的真容后,连魂都快丢了。
谁能想到,秦氏竟是一个面似桃花,五官玲珑,皮肤粉腻如雪的绝代佳人。
有这样的佳人陪在身侧,将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事情?
“这位公子真会说笑。”
秦疏影的蛮腰轻微摇曳,如翠柳拂风,袅袅婷婷的下到舞池中央。
在这里,摆放着她的琴器。
“其实疏影今日宴请大家,知会众公子出山的消息,是有自己的私心……我家夫君不幸被捕入狱,可秦氏只是一名抚琴爱舞的弱女子,没有一点办法。”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秦疏影眨动的瞳眸似是能夺人魂魄,控制人的精神。
“这可如何是好?”
“秦小姐对夫君的情意让人感动,只是古人云……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许兄的事情,我们也很心痛,但是没有人能帮的上忙呀!”
虽然佳人在前,博取对方的好感极为重要,但众人并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的小命重要。
而且纪公子灵机一动,自认为摸清了秦疏影的套路。
秦疏影今日在众人面前现身,又故意将失势的夫君抬出来,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找一个实力雄厚的金主。
“可惜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听到秦疏影用清灵的喉音将诗句念出,众人都嗅到了这首诗的不同之处。
他们虽是京城里的浪荡公子,但也分得清诗词好坏。
“这首诗精练婉丽,语极清新,好诗……是秦小姐所作?”
“都是我夫君的诗作。”
秦疏影微微一笑,香娇玉嫩的秀靥艳比花娇。
她敛衽坐下,轻抚琴音,问道:“诸位可还记得,疏影曾在望月楼里一曲解君愁?”
有人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满怀期待的问道:“秦大家是准备弹曲吗?”
“疏影只是想告诉诸位,当年的琴曲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功效,能让在席间的宾客忘却忧愁,是因为疏影掺杂了曼陀罗的花粉,将它散在了空气中。”
“什么?”
席上的众人讶然,许多人还当自己听错了话。
可有人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后,都收敛起了笑容,用惊骇的目光看向舞池中心的娇艳女子。
“秦疏影,的籍贯在礼部教坊司,只是一个登录在册的妓倌。”
稍微懂些律法的纪公子冷声道:“在座的都是身份尊贵之人,你哪来的胆子毒害我们?”
听到毒害二字,有人绷紧了神经,忙出声附和。
“是呀!”
其中一人突然插口道:“等等,我突然想到……郭都尉和王执事的公子就是因为曼陀罗毒离世的,难道是她的所作所为?”
这句话将众人点醒。
许多人都突然联想起,在秦疏影离去京城后,曾有人为了传说中的幻梦,追逐到了江南素州。
大多人都当那些人是为了寻求刺激,放不下美丽动人的秦疏影。
可现在想来,这一切好像没那么简单。
秦疏影的眸眼如春水清波,流盼生辉。
她用娇滴滴的声音,十分委屈的说道:“是呀,疏影本不想回忆从前,只可惜……再不做些什么,疏影的家都要没了。”
纪公子猛然起身,带着身边的家仆向门口走去。
可当他行至屋门前的时候,才赫然发现整间屋子里的门窗都被人从外面上锁。
纪公子面色阴冷,回首质问道:“你这女子想做什么?把我们众人诓骗到这里,锁上了门窗,又把以往的恶事告知给我们……总不是要请我们听曲吧?”
其他公子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站起身来。
下毒的事情捅到官府,以他们身后的势力,整个望月楼都要玩完。
秦疏影是出于什么心态,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疏影说过了,我家夫君入狱了。”
秦疏影腻声笑道:“望月楼地处京城腹地,与刑部大牢相隔两条街,若这里出了事,走了水……你们说刑部的人,是救还是不救?”
厅堂内的公子们面色骇然,完全没想到秦疏影的计划竟如此大胆。
众人是高官贵族们的宝贝子嗣,且都是男丁,自然被各家都看得极重。
若望月楼失火,火势难以扑灭,刑部肯定会派人赶来救火。
毕竟京都府和城防军的驻地都离这里更远,能在短时间内派出大量人手的,就只有刑部。
“你想干嘛?”
纪公子洞察了秦疏影下一步的计划,他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你想用我们的命吸引目光,去劫刑部的大牢?”
秦疏影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点头赞道:“对。”
“你疯了不成?劫狱可是要被杀九族的……”
“公子刚刚说过了,奴家的身份在礼部教坊司手上,除了夫君一人,无亲无故。”
纪公子哑然,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会用先前的言论回怼自己。
其他人听到秦疏影的计划,忙拉近关系,示好道:“秦大家,许清的命与我们有何关系?放了我们,我们与你一起想办法。”
“是啊,我家爹爹是刑部执事,一定能帮上忙。”
秦疏影嫣然一笑,甜声道:“刚才已经给过机会了,是你们自己拒绝的。”
谁都没想真的帮她,但眼下必须先稳住这个疯子,让她放众人出去。
但有人见秦疏影软的不吃,耐心被消耗殆尽,怒道:“玛德,一群怂货……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还真让她把我们唬住了不成?”
“对,我们一起上!那曼陀罗毒再厉害,也需要发作的时间!”
顷刻之间,众人达成共识。
可就在此刻,秦疏影用晶莹剔透的手掌抚摸琴身,停放在了蕉沐的侧边。
“咔”的一声,卡扣暗凿的声音响起,整个琴身向上翻起,将内里的事物呈现在世人面前。
一柄宽窄适中,锋刃如秋水般澄澈的细剑端坐其中。
剑身上的花纹精细入微,在烛光的映照下亮如冰雪,折射出凛冽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