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四房与他的感情很淡,但从目前的状态上看,秦疏影也不算是十恶不赦之人。
至于素州城里的事情,许清早就释怀了。
其一是相较于冬藏使的下毒和东皖郡王的栽赃陷害,秦氏的事不算是大事,若她真动了杀意,自己怎么能活着走出谪仙楼?
其二在于秦氏所图的事物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冲突,一个想安稳生活,过上富裕生活的女子,倒更像是可以合作的朋友。
其三就是秦氏所掌握的剑术,若真是剑术的佼佼者,岂不是后院里的免费保镖?未来的免费打手?
许清想到这里,也终于明白,当初沈家小姐为何执意让秦疏影常伴在自己身边。
素州府的衙役捕快都是假象,真正在护他周全的……反而是这个妩媚动人的四房夫人。
“姑姑,小侄觉得秦氏与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许太后明眸流盼,看着许清的目色从内敛的锋锐变成了温柔。
她自然清楚许清身边每个妻妾的情况,明白许清的说法是推托之词。
但这位精明一世的女人,也不会让最为心爱的侄子为难,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清儿,那素州陆氏之女呢?你怎么看?”
许清自打穿越过来后,最放心不下的身边人,便是小环和三房的陆晚禾。
小环是担心她傻,凡事只想自家少爷,不懂得为自己考虑。
对三房则是有种朦胧的情意。
前世的许清因为工作的忙碌,并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但他也能从对方转变后的态度里,感受到些许柔情。
江南女子的温婉贤淑,也在对方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
相较于其他几房的特点,许清更喜欢这种简简单单,纯真质朴的感觉。
“嗯……”
可许清又怎敢在太后面前表达这个想法?
他微微迟疑,不知该说些什么。
“瞧姑姑这性子急的,许久没见到清儿,光把你晾在屏风外面了……这儿是他们下人跪着的地,不是咱们姑侄谈话的地方。”
许太后靠近许清,伸手帮他撩齐额前的碎发。
待侄子仪态端正后,许太后才欣慰的笑了笑,牵着许清的手走向屏风后。
作为大齐太后尊贵的寝室,平时只有贴身服侍的宫女才能入内。
即便是前来请安的小皇帝或是皇后,一般都是站在屏风外面垂耳听候她的差遣。
但对宫中事情了解有限的许清,自然不知道这些宫中的规矩事。
他只记得太后掌间,有种难言的肉感。
即便对方的手指纤细,看起来苗条漂亮,可不知为何……许清总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软绵的娇腴。
伴随着皇室特供的香料,许清几乎没有太多注意力去关注周边的事物。
寝宫内部的构造与屏风外窥视的形状有五分的不同,除去被紫檀香帐包裹的凤榻与周围飘散的香气的炉鼎,这里还利用了视角盲区的特性,腾出来了梳妆打扮的桌子与佛龛。
许太后将许清带到自己的床榻上,没有任何介怀的让他坐了上去。
若是莲华君在屋内目睹这一幕,绝对会对太后的大为改观,生出一种身处梦境的感觉。
“陆家的丫头是不错,人好性子也好……就是身子太差了些,近些年的药膳良方也未曾改变这丫头的身体状况。”
许太后谈论起陆晚禾,主动夸赞起了这姑娘。
许清闻言放下心,主动说道:“姑姑放心,清儿会照顾好晚禾的。”
许太后柳眉微弯,杏眸勾起,夸赞道:“这天下的男人啊,没一个比清儿优秀。”
许清这时也意识到,许太后对自己有极为夸张的滤镜,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在对方眼里都是无条件的好。
普通的姑侄关系固然亲密,好像没有这么不讲道理。
许太后带给许清的感受,更像是一种无条件的宠溺。
“可惜了,陆家这孩子虽然人不错,但她也没有太多的时日可活。若不是这身子的原因,姑姑当初也不会临时毁约,让陆家做妾。”
许清面色微怔,对许太后后面的话置若罔闻。
他满脑子都剩下时日无多的词句,心中更是失了方寸。
“姑姑,晚禾她……”
“你好像并不清楚此事,嗯……也怪姑姑多嘴,把们夫妻二人的私事说了出来。不过她现在就住在太学博士聂夫子的府上,你改日抽空可以上门拜访。”
听到陆晚禾也来了京城,许清愣道:“她怎么会在京城?”
“傻孩子,自然是为你来的呀。”
许太后摸着许清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你们二人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才能说清。”
“是,清儿谨遵姑姑教诲。”
许太后见许清如此懂事,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
这亲昵的举动,让许清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在这皇宫内苑,自己好像被许太后完全压制住了,对方身上的爱意浓郁,一举一动都写满了心疼和爱护。
“二房的事情,委屈你了。”
“姑姑不用担心,其实清儿见过篁岭关南下的兵卒,从这位杨将军统率的兵卒,能看出其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并不像是别有用心之辈。”
提到篁岭关的事情,许清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点发言权。
因为前世血淋淋的教训,他清楚蛮夷鞑子入关会有怎样的后果。
况且这个世界的地形版图也不与前世完全相同,除去游牧的蒙古人,还有已经建立的金国辽国。
金辽版图广阔,任何一国都有极为强大的军事实力,若不是担忧南下侵齐会给对方机会,大齐的江山早就岌岌可危了。
许清还想过自己的闲散日子,自然希望能有一员猛将坐镇边疆。
即便不是岳飞霍去病这样的战神,也得能守住篁岭关这块咽喉要道吧。
所以许清主动开口,就是想让这位太后姑姑转变主意,能对篁岭关的态度缓和,供应给对方急需的粮草军械。
“清儿,姑姑能走到今日这步,就是因为姑姑从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许太后用右手捧着许清的左脸,柔声道:“当初姑姑进宫时,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可即便是这样,也曾数陷入险境,你可知为何?”
“为什么?”
“因为人心隔肚皮,哪怕是今日与你推心置腹的房中闺蜜,也会因为利益,地位,权利在下一刻出卖你……能掌握人性的,只有他们的把柄。”
许清无法反驳许太后的话语,因为他不了解宫中的斗争,也想象不到许太后经历了何种苦难。
“只有将心狠起来,才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你再想想,那曾被世家大臣们誉为英明神武,中兴之帝的先皇,不就是因为最后相信了姑姑,才死在了龙榻上?”
“姑姑……”
许清猛然一愣,呼吸骤停。
他完全没想到,这位姑姑的发言竟如此大胆,敢在自己面前暗示皇帝死于她手。
而且听许太后的语气,似乎对这位先皇也毫无敬意,哪怕对方曾是自己的丈夫。
“宫中就是这样,只有成为了人上人,才不用去看他人的眼色,提心吊胆的活着。”
许太后倒是对此不屑一顾,依旧在谆谆教导许清。
“姑姑之所以要把宫中的大臣的肃清,做到今日这步,也是要推翻迂腐的旧制,缔造出来一个只以姑姑为中心的大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随心所欲,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许太后将温热馥郁的手掌放下,缓声道:“虽然今夜一过,朝堂上的大局已定,但篁岭关的杨家仍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姑姑,清儿曾问访过百姓平民,杨家在他们口中口碑极佳,也不像是奸佞之臣。”
许太后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姑姑自然知道杨家这代女娃们的品性端正,为的是大业……但清儿,姑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人心难测,即便她们现在忠于万民,可日后呢?”
许清被问的皱起眉目,他虽然想到了边关的重要性,但许太后提出的问题和角度,倒没有认真的想过。
“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四十年?”
许太后问完叹息道:“杨家握着大齐的命脉,在篁岭关传了数代,边关上的军队成了只忠于她们的亲军……纵使那杨纤凝没有反意,能坚守边关直到老死,可她的后继者呢?”
“前朝对开国将领论功行赏,按照一郡之地封为八个诸侯国,可后来呢?不还是引起了八王之乱?他们谋逆时造就的生灵涂炭,纵然少于蛮族南下,可也亏空了国力,造成前朝之后百年再无北伐之力,白白丢失了大片领土,让女真人见缝插针,建立了金国。”
许太后用前朝的例子,告诫了许清杨家潜在的危险性。
使得许清意识到,许太后针对杨家,在明面上苛刻对待,其实是站在更有远见的帝王视角上。
“趁着杨家当代家主为人善良,姑姑才要用卑劣的方法让她让步,使杨家分崩离析,亦或是继承到你们的儿女手上。倘若杨家被有些私心的人当上家主,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许清默认了许太后的说法,没再出言为杨家辩驳。
他虽然不知道许太后的做法是对是错,但自己之前确实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没把太后的立场考虑在内。
“清儿你呀,就是太过善良了……那些粮草的事情,姑姑也从承轩坊那儿知道了,不过区区三千石粮食不够数十万军民过冬,杨纤凝终归会进京上访,向姑姑妥协的。”
许太后说到这儿,停声说道:“不过这些你都放心,姑姑登基称帝时,会把朝堂上的问题都处理好的。”
许清听许太后的说法,似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后继者。
缺失了前身记忆的许清,对太后的行为感到困惑不解,甚至有些担忧。
虽然被人如此对待是件难求的好事,但任何的好,都不该是没有缘由的。
就像陆晚禾对自己变好,也是因为两人在诗会和陆府中相会了解,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基础。
许太后和自己的感情基础是什么?
“其实你的四房妻妾中,最有手段,最像姑姑的人是沈氏。”
许太后提及沈霜序时,幽幽一叹,玉颊上显现出些许遗憾之色。
“可惜,她年岁尚小,有时会陷入迷茫和僵局,不懂得如何破局。”
许清本想替这位大房沈氏辩解两句,毕竟对方初见自己时,身上那股冻彻心扉的冷意几乎能把空气凝结。
他在那位大房沈氏面前,可没有一丁点夫为妇纲的架势,从头到尾都被对方的气质压制。
但听完许太后的评价,许清认真想了想,发觉沈霜序在平日里的生活中,确实有些小女孩的脾性。
例如在驿站时,他也没想到这位冷若冰山的女子会把饭碗抱起来护食,动作和神态像极了小猫咪。
“此次东皖郡王起事,也拉拢了宰相沈年衍,把沈家也牵扯到了里面。”
“那沈家……”
许清听后一愣,太后今日夺权,明日就会趁着这次作乱,扫清登基称帝前的政敌。
若沈家也被牵连在内,那自己的大房也在劫难逃了。
“沈家的事,是姑姑默许沈年衍参与其中,给东皖郡王和皇帝增添信心的。毕竟宣帝也是姑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有沈家的站台,他自然不敢站起来忤逆姑姑。”
许太后静静道:“但霜序这丫头,在洞察到自己父亲参与到其中后,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姑姑,霜序的年龄那么小,已经不容易了……清儿在车上看过她做事,不仅用功,还辛苦。”
不同于许太后的恨铁不成钢,许清倒有些理解沈霜序的处境。
凭借这丫头敏锐的心思和洞察能力,一定能察觉到京城中的风向不对。
可当她回到家时,赫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与顶头上司许太后公然对立,任谁都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沈霜序在与自己交流入狱作奸细时,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性命安全,只是叮嘱刑部大牢是安全的地方,显然是对宫中变革的结果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