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了?”
杨纤凝玲珑剔透的音色里带着几分冷厉,但不知为何,看到面前的男子将那些事情承认下来,心中又有了一种空荡荡的失落。
正在她下定决心,身形微动的片刻,屋外突然有一道男人的音色响起。
“大人,睡了吗?”
许清能听出是单永培的声音,看来对方已采购好了水耗子要用的东西,将它们带了回来。
杨纤凝蒙面下的神色僵硬,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那位风流纨绔,如今在京城里呼风唤雨的许家少爷就住在隔壁,若是在这里生事打斗,必定会引起京城高手的警觉。
听屋外人的气息沉稳,应该是个厉害的好手,若是不使用杨家秘传的功法和枪法,极难在短时间内取胜。
假若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被揭穿,将会很难收场。
“还没有。”
许清看女侠没有答话,便自作主张的开口回答。
“大人,我回来的时候避开了他人,将黑市里的东西带了回来。但是水耗子这人贼眉鼠眼的,并不像一个可信之人……所以大人,我们真要信他吗?”
许清见这女侠还是毫无动作,便隐晦的答道:“水耗子所言,八分属实,而且这是案子唯一的线索,决不能就此断了。”
“好,那卑职去下去安排了,大人好好休息。”
单永培虽然算是承轩坊的坊主亲信,有些权柄的随行助手,但承轩坊在大齐的地位相对隐秘,全坊上下都不是正规的品阶官职。
所以他没法像许清与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一样入住官邸,只能去客房歇息。
不过这里是京城,五城兵马司又作为负责城防机要的重地,有重兵布防巡视,单永培也想象不到屋子里面会藏有另一个绝世高手。
“嗯。”
看到许清面色平淡的应付完屋外下属,完全没有求救的意思和想法,杨纤凝的面容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待那人离远后,她缓声问道:“为什么不大声呼救?”
“声音快还是刀剑快……小人不才,这点东西还是拎得清。”
杨纤凝轻咬薄唇,在认真打量了一遍许清后,将手中的细剑挽了一个剑花,将其收了回去。
许清看到对方没了下手的打算,满载的压力顿时卸除。
他本来还准备与这女侠解释,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官邸,兵马司内的官员都有入住的可能性,自己只是碰巧住了一晚而已。
但当单永培出现时,许清立马改变了主意。
从前世的影视经验里可以得出,像这种胸怀天下,劫富济贫的女侠,通常都有着侠肝义胆的英雄之心。
只要自己表现得伪善一些,对方就会动一些恻隐之心。
“你藏在善妙坊的民女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已让她们带着东西离去了……只要你保证自己不会再犯,我便不会来找你麻烦。”
听对方给了自己台阶下,许清连连点头,竖起二指保证道:“女侠放心,我以后肯定老实本分,做一个体恤民情的父母官。”
比起解释自己的身份,肯定还是按照这位女侠的想法走刚加简便。
杨纤凝抬起细挺的鼻梁,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道:“刚刚屋外那人提及的事情,是什么?”
“是……”
许清本想扯一个借口糊弄过去,但他忽然想到这位江湖女侠的本领高超,若是能带她探寻皇陵,一定是一个安全保障。
刚刚还愁身旁没有高手坐镇,撞见白莲教的星君等同于自寻死路,现在有免费的打手送上门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是这样的,那日从香山回来后,我就在暗中调查法轮寺的幕后黑手。”
自从知道许清的身份是贪官污吏后,杨纤凝对他的态度明显坏上了不少,语气和动作也保持了冰冷的距离感。
但男人口里的事情,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和好奇心。
“你都查出了什么?”
为了增加口中话语的可信度,许清煞有其事的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虽然官府内严禁外传,但司府内的一位大人得到讯息,证明当日的事情都是白莲教有意为之。”
“嗯。”
杨纤凝出生在篁岭关,虽然年幼时接到皇命,进过几次京城……但她对白莲教知之甚少,仅听过有白莲教的信徒作乱江南,被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平定。
这次进京,在经历了三妹被白莲教扣押的事情后,杨纤凝猛然意识到,这股神秘的势力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棘手。
单是那血肉再生的本领就让人匪夷所思,是个隐藏的祸患。
希望政通人和,国泰民安的杨纤凝自然不想让这种邪恶势力逍遥法外,便主动问道:“有关于此教的下落吗?”
“白莲教势力庞大,但经过朝廷多方面的追捕,发现他们的教众在皇陵处出现过。”
“皇陵?”
杨纤凝与许清出初次听闻消息时的模样一致,脸上都浮现出了匪夷所思的面色神情,但不同的是,她有黑纱掩面,再加上夜色浓厚,后者看不到她的表情。
“是的,听说大齐的皇陵位于龙脉尾端,若是龙脉被这些贼人所毁,极有可能影响国运,天下大乱。所以我们准备夜探皇陵,查清楚白莲教在那儿有什么动作。”
许清也知道自己的说辞太过封建邪乎,本想着再说道些什么拉这女打手下水,却没想到对方仅是微闭了几息美眸,就主动开口。
“明天晚上我同你去。”
“你?”
杨纤凝冷冷的看了一眼许清,淡声道:“有意见?”
“没有,不敢有。”
许清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刚刚是在惊疑对方做出决断的时间。
生怕这位正义感爆棚的女侠反悔,许清与对方商定了出发的时间和路线,随后就目睹着对方打开窗扇,无声无息的从中跃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起身来到门前,打开门窗,唤来了巡视的小队官兵。
一名官兵见官邸走出的是广平侯,这几日的顶头上司,背后一悚,还以为是自己等人的步子过响,扰了大人的歇息。
“大人。”
“去主事那儿查一下,近几日住在这间屋里的幕僚是谁,顺便把永培唤过来……对了,先把这人抓起来,待我查证之后再做处理。”
“是!”
得到许清的命令,官兵们赶忙大跨步的赶去办事。
独留这位新晋侯爷待在原地,摸着下巴在思索着什么。
……
京城,临泉客栈,雅间。
虽然外面的夜色深沉,还有打更人在外夜巡宵禁,但在屋内长长的方形木桌上,正端着一名少女与一对母女。
少女的容颜娇嫩如花,宛如初夏的荷花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可爱至极。
而且她的眉毛细如柳叶,灵动而不失柔美,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相比于她的安定,对面那对母女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脸上的表情满是愁色了。
最终还是年轻妇人里的女儿被影响,怯怯懦懦的向少女问道:“姐姐,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被她问话的少女,正是这代杨家三女的小女杨彩云。
自香山的法轮寺事情后,她带着这群幼童回到了京城,并通过多方的努力,将大部分孩童送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
但这最后一个女孩,却让杨家二女犯了难。
虽然女孩还有母亲,但她的母亲被五城兵马司的一位官员强行霸占,关在了善妙坊的一处民宅里。
五城兵马司是京城负责值守的机构,又拥有相当大的权利,若是得罪了对方,她们老家里年迈的老人定会遭到报复。
最终杨彩云决定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央求自己的姐姐出手,把这恶官除掉。
其实杨纤凝的身份特殊,作为篁岭关边将的她一直避免在京城里生事。
毕竟京城对杨家的影响力和兵权忌惮已久,若是在太后即将登基的时间上生出事端,定会让京城对杨家有了新的借口。
不过眼下的情形,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今夜杨纤凝才会亲自出手,隐藏身份潜入五城兵马司的官邸,寻那位官员算账。
“放心,我大姐很厉害的,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杨彩云笑了笑,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对方应声回来了。
“姐姐!”
杨纤凝卸下面纱,伸出纤臂拦住了作势要抱的可爱少女,转而深吸了一口气,对桌旁的母女歉声道:“抱歉,今夜的行动有误。”
“这……”
那年轻妇人闻言,还算娇美的脸庞上如同死灰。
她本就是收拾了细软带着女儿在客栈里歇脚,等这位女侠得手后回家过日子。
可谁曾想,女侠行动失手……岂不是代表她们一家都要遭受报复?
妇人也想过举家出逃,但自己的丈夫死的早,家中的父母年长,女儿年幼。
这样一行人抛弃家田去外地逃难,且不说沿途的匪徒猛兽,就是生出一两个小病,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扭过头来细想,还不如委身于那残暴的官员,哪怕对方身上有着杀夫之仇,但家里的父母女儿也能活命,算是有个保障。
“恩人,您能从人贩手中救出小女就已是天大的恩德,只是……明日那厮定会带着官兵来善妙坊找人,二位恩人还是去其他坊市躲一躲吧。”
杨彩云听出了妇人口中的苦涩,用纤嫩的少女音色反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母女二人没地方去,等天亮……民女把她送到家里,就重新回到这儿。”
年轻妇人无奈的笑道:“那厮对民女还算执着,若民女磕头求他,答应以后事事都顺着他做,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她话是这样说,但杨彩云能听出这名妇人的悲愤和迷茫。
少女转头看向了大姐,此刻的她也有些不懂,往日神勇无敌,在战场上一骑当千的大姐为何会失手。
难不成大齐京城里的高手如云,连姐姐的本事也不如他们?
“不用急,虽然今夜没有取他性命,但我也告诫过他,不要再对你们出手了。”
年轻妇人脸上的苦笑并没有褪去,可是为了回报恩人的心意,她还是点头谢了谢。
杨纤凝并不是久居于室内的官家小姐,近些年除去篁岭关,其还私下游历过大江南北。
不止是异国塞外,江南东海,她都到访过。
因此,面对年轻妇人时,杨纤凝稍微一猜,便懂得了对方的想法。
“担心那人会在我们离开后对你出手?”
年轻妇人微微一愣,惊讶于这名侠女看透了自己的担忧。
随后她对着杨纤凝缓缓点头,说道:“恩人,我们母女二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些贼人遭受生死威胁定会把这些事情记挂在心上,即便他不在眼下刁难我们,也会隔个三五年再动手。”
年轻妇人也看过那些侠情话本,知道这些做侠客的虽然有济世苍生的侠义柔情,但她们怎么会为了一对不起眼的母女长期留在一处?
只要那恶官还存活于世,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定会被对方报复。
她被挟持多年很是清楚,这恶官搜刮了十多年的金银珠宝都存放于这间小院里,要是知道那些东西已被女侠们分发给穷人,一定会怀恨在心。
“这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有违当初的约定……但那人身上有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不能就这么撕掉。”
杨纤凝理解妇人的想法,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等明日天亮,你用昨日散财留下的东西带家人出城,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走。”
“西北方向?”
妇人蹩着细眉,边想边说:“恩人想让我们往西北走多远?再往西北方向走五城,便是连年战乱的篁岭关,听说那儿隔三差五就会被异族入侵,若是如此……”
朝廷的手确实不会伸到篁岭关,但让她拖家带口的走到边关,又怎会是一个好的提议?
“胡说!那都是官府的污蔑!”
杨彩云噘嘴,在旁娇声反驳道:“篁岭关多年以来,从未有外族鞑子侵入过关内,这些风言风语是朝廷故意放出来的,用来贬低我杨家的威名和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