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是白莲教钦定的天命人,也是备受春生使和圣女关注的人物。
康宇文自然知道此人性命的重要性,杀不得。
而且他能从开阳星君模棱两可的说辞中,听出许清对白莲教的大计十分重要,其新的身份地位很可能在圣女之上。
但自己已经与许清结仇,等日后把他送给白莲教,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头。
所以康宇文计上心头,有了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猜想。
听说这家伙先前因为落水失忆过,若自己在这里下狠手,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不知道许清会不会忘却这些时日的记忆?
想到这里,康宇文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许清的目光如同待宰的羔羊。
虽然夜色渐深,但站在康宇文身旁下属的手里,紧握着火把,把东皖郡王的面容照的明亮。
许清看到康宇文的神色从阴转晴,便知道这位城府颇深的腹黑男子一定在想一些歪点子。
他继续道:“康王爷,我现在觉得那谷仓里就住的挺舒服,不如让你的手下把路让开,我自己走回去怎么样?”
康宇文微微眯眼,语气轻淡道:“把路让开。”
听到东皖郡王的命令,两侧的亲兵让开了一条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
但在许清与谷仓之间,却站着一个穿着僧袍,浑身瑟瑟发抖同龄男子。
从对方身形和气质来看,并不是身旁这些训练有素的亲兵。
“靖东侯,该你动手了。”
许清听到东皖郡王的叫法,才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个身形瘦弱,五官面相有些熟悉的人是谁。
原来是当初承办濮园诗会的主家,靖东侯冯拓。
此人在京城的动乱中失去了踪迹,许清本以为他带了些金银细软,趁乱逃生了,没想到他竟一直跟在东皖郡王的身边,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许清与冯拓的面前被丢上了一根木制长棍,冯拓率先从地上拾起木棍,不断用眼睛的余光偷瞄着许清。
“只要你把许公子杀了,属于你的一切自然能够回来。”
东皖郡王说到这里,许清也摸清了对方内心的想法。
看来这郡王已把自己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打算变着法子羞辱自己。
眼下自己膝盖受伤,真打起来要吃亏不少。
“冯拓,你信他的话都上了一次当,还准备上第二次当吗?”
许清对意志明显不太坚定的冯拓喊话道:“京城之乱后,康王爷大势已去,自身难保……他若真有本事,又怎会待在这荒郊野岭乔装成僧人的打扮?你真指望他帮你复辟爵位吗?”
冯拓被许清说的目光涣散,但康宇文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淡淡望着即将厮杀的二人。
因为他与许清心里都清楚,即便冯拓知道他东皖郡王说的是假话,可事到如今,这家伙已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不听话的话,旁边的亲军就可以出手宰掉他。
“啊!啊……”
冯拓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抱着木棍就冲许清冲了过来。
许清当然不指望刚刚的话能说动冯拓,在看到冯拓双眼通红,只知道举着木棍乱打一气,他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捡起脚前的木棍后,许清并没有选择力敌,而是让开身位放冯拓冲了出去。
情况也如他所想的一样,冯拓根本不会武功,完全依靠蛮力。
冲过头的他被围在外面的亲军一脚踹回了中心处,踉跄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位靖东侯的心理防线崩溃,忍不住抽泣哭出了声。
“真给我们武勋后人丢脸呀,靖东侯……堂堂开国功勋,武神庙里供奉的名将后人,竟然连一个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都打不过。”
康宇文啧了一声,摇头叹息,表情与语气似是在惋惜。
地上的冯拓反应过来后,朝着东皖郡王的方向爬了数步,抱住了对方的白靴子。
“王爷!小侯只会吟诗作对,笔墨上的功夫,从小都没沾过刀枪棍棒,您就饶了我!放我走吧……”
冯拓的神情悲切,泪流满面。
可惜康宇文从头至尾,就没把面前这位侯爷的性命放在眼里。
在看出冯拓眼里毫无战意,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他朝着身旁的亲军使了眼色。
站在康宇文右手位置的亲兵猛然出刀,直接捅进了冯拓的心脏处,后者用不可思议的面色望向康宇文,断断续续的呢喃道:“王……王爷,明明是你……说要带我回京城的……”
没等冯拓的声音落地,那名亲兵就把他的尸身拖了出去,丢在了身后不远处。
与此同时,康宇文的耐心也被这件事情磨尽,只见他拍了拍手,又从亲军的阵列中唤出一人。
“焦廷敬?”
缓步走入场内的英年男子,正是先前在素州帮许清查案,但又在三堂会审的公堂上反咬他一口的素州府亭长,焦廷敬。
对方脸上标志性的伤疤做不了假,只是头上的头发剃光,身上的官靴衣袍也换成了僧人模样的打扮。
“王爷逃到这香山法轮寺,都不忘把靖东侯和这亭长带上,真是用心良苦。”
康宇文笑着回答:“焦亭长虽然面目凶了些,但这是其在北境边关受过的伤,本领还是不错的……冯拓那小子完全是个臭皮膏药,硬是在本王离开时缠上来的,怪不得别人。”
“王爷。”
焦廷敬朝着场中的东皖郡王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在北境与那些女真人交过手,是一名退伍的悍将,在素州府衙也以拳脚出名,可惜先前都没有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
康宇文的面色严肃,但许清却能感受到此人话里话外,透着不怀好意的意思。
寺院内的环境寂静,只有数名东皖郡王的亲兵站在周围,用森冷而又无情的目光注视着场中央。
毫无疑问,此时的法轮寺已经成了康宇文的一言堂。
“上场与许家公子练练拳脚吧,不要闹出人命,但打折几根骨头应该没什么事。”
“是,王爷。”
焦廷敬拱手应声完,转而朝着许清所在的方位走去。
他的眼孔里已经失去了醉鸳阁初见时的神采,在沉默了良久以后,这名魁梧高壮的汉子突然用轻淡的语声发声,“有王爷的吩咐在,许公子先出手吧。”
许清知道康宇文一定费尽心思打听他们二人的交情,故意派这么一名有自己有旧的人,便是想恶心自己。
自己若是自暴自弃,遭受对方的折磨与毒打,恐怕会随了这家伙的意愿,得想个能破局的办法。
在许清头脑风暴的间隙,一道黑影从黑暗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紧接着,在全场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内,他猛然扑向了面前的康王爷。
“什……什么!”
康宇文的惊叫声使全场大乱,许清也没想到,那已经被捅死扔到别处的冯拓居然又死而复生,爬了回来。
但许清马上发现了不对,冯拓的眼神虽然凶厉,但依旧涣散,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你……你说我是狗皮膏药,我就黏上你给你看看……”
冯拓死死抱住面前的康宇文,随后张大了嘴巴,朝着对方的脖颈处咬了过去。
周围的亲兵本想帮忙,可看到冯拓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都留在原地愣了片刻,不敢贸然出手。
被咬掉皮肉的康宇文哀嚎出声,拼尽全力想把背上的东西甩下来,但却无济于事。
“救……救我!”
许清虽然看的心情舒畅,但他知道眼下可能就是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便朝着外围的方向冲去。
那些亲兵大多的注意力在自己的王爷身上,即便有两个看到他逃跑的模样,想来抓捕,却也在犹豫片刻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毕竟王爷没下令阻拦许清,而且王爷正在呼救,现在的处境极为危险。
只有焦廷敬在目睹许清的离开后,皱着眉色,跟在他的身后,快步追了上去。
许清知道焦廷敬是练家子的人,体力和功夫都要远胜于自己,所以想借助寺院内林立的房屋甩开对方。
不过他还是错估了二人的差距,只过了短短一个路口,焦廷敬便追了上来。
“我不是来抓你的。”
许清在焦廷敬即将追上自己的时候停步,转身警惕的看着他,眼里满是不信。
焦廷敬自知他难获取许清的信任,低头道:“许公子,当初听信康王爷的话做人证,主要是因为军中的同僚母亲身患重病,实在是筹不来钱粮。”
“为何不来寻我帮助呢?”
“康王爷是功勋之后,并且允诺小人会提高北境将士的待遇,给予所有退伍将士一笔安家费……可这些日子看下来,王爷的所作所为已令小人麻木了。”
焦廷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靖东侯的心脏天生异处,长在右侧,但他已经精疲力竭,撑不了太久,小人可在此阻拦追兵,帮许公子逃出生天。”
许清看焦廷敬的眼神坚毅,知道对方已对康宇文失去了信心,且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以命相搏,一定有其他事拜托自己。
“许公子,小人求您回到京城后,不要因为我的关系,降罪于北境的那些的退伍士卒们……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小人的愚昧之举。”
“准了。”
许清淡声应完后,便没再看这刀疤汉子一眼,转身趁着夜色的掩护,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焦廷敬也朝着许清的背影拱手鞠躬,待身后不远处重新传来异响后,才把刀从腰间拔出,面向了来时的方向。
只见那东皖郡王用手绢捂着被咬伤的脖颈,朝这里走来。
他身旁两侧有重装披甲,带刀的精锐亲兵。
“跑了?你居然把他给放跑了?”
东皖郡王的面色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但能看出来这位王爷的心情已糟到了极致。
当看到焦廷敬一人站在门前的时候,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
许清不仅是白莲教点名的重要人物,更是他保下小命,与许太后谈条件的关键筹码。
若让这小子活着跑回去,法轮寺恐怕活不过明日。
“给我把那小子抓回来!”
“是!”
东皖郡王的一声令下,便有数名亲军分出队伍,赶往马厩。
但位于最前面的亲兵却被焦廷敬一刀挡了回去,这使得东皖郡王的面色从震惊转变成阴厉,整个人的情绪都到了暴走的边缘。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
法轮寺,前院。
“厉害,仅凭血肉之躯接了三轮弩箭,确实担得上将门虎女的名号。”
自双方开始在前院对峙后,开阳星君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称赞对方,夸奖杨纤凝的本事了。
只不过现在的杨纤凝已与初入寺庙时的状态判若两人,除去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外,她侧腹处的肌肤也在刚刚的交锋中被弩箭擦伤。
巨大的箭头仅仅是蹭到便让鲜血浸湿了大片的衣物,也让杨纤凝原本矫健利落的身手迟缓上了不少。
“我也有些不解,在杨家镇守篁岭关的时间内,大齐何时出现了你们这种妖孽?”
开阳星君嘴角微扬,面具下的眼睛露出一丝玩味与可怜,那是一种怜悯的姿态。
“念在你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份上,本星君便与你说一遍……圣教的诞生,可比你们这些世家早的多,只是历朝历代没有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所以圣教才会蛰伏在世人都看不到的黑暗里。”
接着,开阳星君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念道:“真要算起来的话,自我圣教诞生伊始,这天下的第一第二,便都被我等星君包揽了。”
杨纤凝握动白皙的指尖,神色微凝。
她虽不愿意承认这怪人说的话,可若凭借这身功力和重伤不死的本事,倒真可以称得上是冠绝武林的第一高手了。
等一下!
杨纤凝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的场景,赫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法轮寺的前院的石柱灯台上,为何没有灯火被点亮?
难道这人怕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