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天璇说今夜会来使团驻地解释清楚。”
沈霜序对天璇的做法同样不解,但不管白莲教的人是怎么想的,今日在接到情报的那一刹,她就不觉得这个情报会是假的。
所以齐国使团才会全部出动,将危在旦夕的许清解救出来。
齐国的使团车队顺着官道走入上京城的主道,上京京都府的卫兵在周围努力维持治安,制止商贩民众靠近。
见到情势可控,立在一侧巷尾的杨纤凝才放下了担忧,转而用兜帽盖住了容颜,向着深处的方向走去。
刚刚她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使团与襄王的对峙,已弄清楚了许清的真实身份。
谁能想到与自己同行一路的人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幕僚参谋,而是鼎鼎大名的新晋广平侯。
还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
此刻的杨纤凝只觉得脑袋有些混胀,事情也想不清楚。
但上京城里有齐国的第一才女,料事如神的沈霜序坐镇,这里也不需要自己了。
她还是早日回去,处理篁岭边关的琐事吧。
……
在安顿好了凉子和箐箐后,许清就与岳丈和沈霜序同桌用过晚膳。
这顿饭吃的他有些拘束,但好在沈年衍也没在桌子上问什么问题,简单关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就下去歇息了。
因为明日还要上朝与辽帝见面,所以沈年衍也是把晚上的事情全权委托给女儿处理。
夜色渐深,厅堂里,仍然点亮着明亮的烛火。
在饭桌上没吃什么东西的沈霜序,回到屋子就埋首在成摞的公文堆里,落笔批改着文件。
许清看了一眼上面的标识,发现这些东西竟都是承轩坊的东西,不禁问道:“姑姑把承轩坊的事物交还给你了?”
沈霜序淡淡的的应了一声,“嗯。”
“但这里不是辽国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情报文件?”
眼下的场景放在齐国的任何一个地方,许清都可以理解。
但辽国也算是齐国潜在的敌人了,沈霜序批改这些文件,就不怕在这里走漏风声,外泄机密吗?
“齐国境内的事务,自然不会传信给我,单永培和五位监事在那里管理。这儿的东西,都是辽国境内的暗探暗桩传来的。”
沈霜序淡淡答道:“因为你的事情,女帝下令将辽国的暗网点亮,召出了所有潜伏的密探。”
“也就是说,这满屋子的文件……因为我?”
许清闻言有些尴尬,但沈霜序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抬,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送来的信息,基本都用齐国的密文更改过顺序和写作方式,不是承轩坊的人看不懂。”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句话都读不通顺。”
许清将随手翻看的书本放回去,眨了眨眼,记得自己好像接任过坊主一职。
可他比起沈霜序,怎么像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呢?
“知道就好……”
沈霜序本想让许清在屋子的次座上坐一会儿,等待天璇的到来,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螓首从一叠书本中抬起。
看向许清的瞳眸里,夹杂着不可思议的目光。
“齐国的暗探,密文……”
沈霜序的脑海刮起了风暴,在这些呼啸而过的碎片记忆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
承轩坊被白莲教侵蚀,诸多机密外泄,引起圣人震怒。
先前在齐国处理各种各样案件的时候,沈霜序并没有察觉到内奸露出的马脚,但密文方面的提醒,给了她新的思路。
假设承轩坊的内部出现了问题,那这名间谍大概率是主坊内部的人。
因为只有主坊里的人,能纵观承轩坊从各地送来的情报,接触到有用的信息。
自己先前怀疑的主管和主事,都是这理由。
但承轩坊内的密文,不止有一种。
潜伏在辽金两国和蒙古部族的暗桩,都有当地话语组成的密文,就连承轩坊的内部,也分天文和地文。
坊内的监事和主管,用的都是地文,但被归纳于承轩坊的司天监,用的却是天文。
天文在坊内极少流通,基本只有司天监的几个重要人物在用。倘若他们在主坊内部获取情报,又通过这类密文交流,是可以躲避自己心腹的监管,将消息传出去的。
沈霜序没在内奸的事情上细想,窗外的风声大作。
这显而易见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屋中二人的注意。
“天璇。”
屋外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纯净且悦耳,每个咬字都如同之音,令人陶醉。
天璇停在屋门外,透过纸窗折射出道道窈窕而又浮凸的阴影,显得既神秘又美丽。
先前与襄王对峙的时候,许清还没注意过天璇,现在的他隐隐发现,被襄王掩盖住气息的天璇并不是不起眼,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法弱化了自己的存在。
再加上襄王的体型特征太过庞大,才让许清忽略了对方。
“进来吧。”
沈霜序从座位上站起,与许清坐在了一边。
屋门缓缓地向内推开,立在门口的天璇停顿了几秒,才披着黑袍从外走入。
她环视了内部一周,发觉没有沈年衍的身影,淡淡问道:“首辅呢?”
“爹爹已把这里的事都交给我了。”
沈霜序的回答让天璇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打量了这名盛名远扬的齐国俊秀后,最终选择了妥协,坐在了许清二人的对面。
“首辅先前在齐国辅政多年,不管是在辽国还是他国境内,都威望颇高。”
天璇翘着雪白的手指,指尖的指甲晶莹剔透,娇艳欲滴。
沈霜序起身淡声道:“若天璇小姐执意要请我爹爹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去请。”
虽然天璇的不信任有些不尊重人,但沈霜序并不对此事看重,只要天璇能提供有用的情报,是谁来主事都无关紧要。
“不必了,有广平侯在。”
天璇抬头扫了眼许清,伸出双手,将黑色的兜帽摘下,露出了自己的容颜和五官。
和许清想象的有五分相似,这名天璇星君的外表确实好看,琼鼻大眼,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但与美貌格格不入的是,她的额头与右半张脸,都遍布着凹凸不平,血红色的疤痕。
这些疤痕在她脸上触目惊心,甚至还吓了许清一跳。
“请各位心平气和,莫要介意我的脸。”
天璇也知道自己的缺陷,但从她平声静气的模样来看,似乎已对此习以为常。
“这些疤痕,是……”
许清还未问完,就发现天璇星君抬眸,定定地看向自己。
她解释道:“你们对白莲教星君以上的职位知之甚少,应该还不清楚我们的秘密吧?这些……这些丑陋的伤疤,其实就是使用能力的代价。”
“什么?”
天璇继续说道:“我听说二位都与白莲教打过多次交道,甚至连四季使中的春生使和冬藏使的死都与你们息息相关。”
头一次被白莲教的信徒夸,许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你们亲眼见过四季使,应该能发现一些门道……白莲教的七位星君听命于四季使,但具体的行动都是由星君完成的。”
“这是为什么?”
相对于一问三不知的许清,沈霜序倒是能听出些门道和线索。
“因为北斗星君都拥有极为特殊的能力,从接到的线报来看,每位星君的实力都能凌驾或平齐于当代的武林宗师。”
“是的。”
天璇对沈霜序有些刮目相看,她没想到对方一个年幼的小姑娘,竟有这种敏锐的感觉。
她继续说道:“但即便是在整个教派内,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北斗星君的能力是有代价的,代价十分惨烈。”
天璇伸出双手,用激发而出的内力割掉了一块指甲。
随即她用指甲轻触脸额上方的伤疤烂肉,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指甲像是感染到了某种剧烈的毒素一般,开始迅速的枯萎,腐烂。
天璇松开双手,那片指甲就在空中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我使用能力的代价。”
许清的脸上愕然,就连沈霜序冷若冰霜,处事不惊的脸孔上也有了一丝惊诧。
二人的在查案探底的过程中,基本都觉得这世上不太可能有超出寻常的事情,但天璇刚刚的表现,却像给她们浇了一盆冷水。
见多识广的沈霜序在脑海中搜寻无果后,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什么毒?”
“我们星君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整个天底下,应该只有我们会出现这种症状。而且根据每位星君的不同,这些症状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天璇问道:“前些日子我接到教中传来的情报,说开阳星君死了?”
“是的。”
许清在后来的某次同行中,向女侠问清了那天晚上的原委,知道开阳星君死在了她的手上,但新出现的天玑星君却放了她一命,任由她被洛水冲走。
“杀死开阳星君的人与我说,他拥有极为可怖的再生能力,即便在法轮寺被活活烧死,也能死而复生。”
“是的,开阳星君的能力就是不死,不灭。”
天璇面对许清二人时,对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没有隐藏,全盘托出。
“每位星君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就像开阳星君……纵使他的能力出众,但他的实力和阅历有限,还怕火,只要利用好他的弱点,也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对象。”
天璇随口说道:“当然了,他也跟我一样,频繁的使用能力会加速身体凋零的速度,导致繁星黯淡,最终归为沉寂。”
虽然天璇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但许清也听出来了大致的意思。
对方是想告诉自己,北斗星君们虽然看起来厉害,但每人使用能力都有代价,在频繁使用后都会面临死亡。
而且,这些人还有弱点,利用弱点也可以逐一击破。
“不对。”
沈霜序冷淡的语声,打断了天璇的讲述,她微微抬头,问道:“白莲教的星君要是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多培养几个出来?教派的狂热信徒那么多,只要如法炮制一千个,这世上将无人可挡……”
“沈小姐对白莲教的核心机密知之甚少,白莲教的星君是需要培育的。”
天璇讲解道:“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成为星君或是四季使的天赋,只有被教主裁定有神格的人,才拥有晋升的可能性。”
“这……”
许清本想吐槽天璇的这个说法,可想起对方刚刚演示的现象,他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具体的神格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拥有资格也只是资格,想成为我这样的星君,要面临残酷的考试。虽然不太清楚其他星君的考试什么,但我当时参加的考试,是在一座野兽遍地的密林里生存,与同样拥有资格的其他孩童厮杀,直至最后一人。”
天璇对年幼时经历的选拔记忆犹新,当时为了活下去弑杀他人的记忆,已成了内心挥散不去的阴霾。
哪怕她现在已经行木将就,早对生死看开,但白莲教的手段仍让她心悸。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听说天玑星君与冬藏使,便是教派的例外。教派为何要对他们网开一面,原因我也不清楚。”
许清听到这里,皱紧眉头,有些不解的看她。
“你把这一切告诉我们,是想通过我们帮你解决身体的状况吗?”
星君在白莲教的地位颇高,许清除了这点,已想不到天璇帮助自己,上门投诚的理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天璇摇了摇头,说道:“这具身体我早已认命,这种东西名为代价,无药可医……我之所以背弃白莲教,是因为我恨他们。”
许清与沈霜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白莲教的选拔条件十分严苛,全教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狂热。
即便是被迫加入白莲教没几年的冬藏使,貌似也会被教派中的言论和行为洗脑,做出种种疯狂的行径。
依天璇刚刚所说的消息,她应该是被白莲教带走,从小培育出来的杀手,怎么会对白莲教恨之入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