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序的心如明镜。
齐国的天险是篁岭关,若是篁岭关破,辽国的军队一路南下,不到三日就可直逼京城。
京城北面临水,往西有一处隘口,虽然可以靠地利坚守一段时间,但辽国的大军兵临城下,也就意味着齐国岌岌可危。
“杨家军驻守边关多年,与辽国交手频繁,了解他国的语言和情况……将这群人拦在篁岭关,让杨将军来审问他们,必定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嗯。”
许清也觉得这样做最好,他亲眼见过篁岭关的将士,知道这群人经历过正儿八经的血战,与京城腹地的寻常士卒不一样。
虽没见过那位久负盛名的杨将军,但能统领这么多的军士,应该是个非同凡响,能力出众的人物。
“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霜序将美眸抬起,直视许清,“杨家的家主是杨纤凝,她名义上是你的二房……但杨家内部对朝廷,尤其是许家积怨已久,认为这桩婚事是太后强迫她们答应的。”
许清闻言有些尴尬,挑起眉毛小声问道:“好像……是强迫的吧?”
沈霜序没有回答,继续分析道:“我们向篁岭关告密,等同将自己的行踪暴露,若杨家扣下马车,借此要挟朝廷……也没太多的办法。”
出访辽国的使团,就是从篁岭关路过的。
正因如此,沈霜序也对边关的有所了解,知道篁岭关历经寒冬,严重缺粮。
若不是杨家军不想与朝廷翻脸,派军队护送车队,她们携带的粮草和贡布甚至会被饥饿挨冻的灾民哄抢。
使团是朝廷的脸面,杨家军有所顾忌可以理解。
但在眼下,自己和许清却是逃难的人,遇上忿忿不平的杨家人很有可能吃亏。
“我明白。”
虽然知道许家人可能会在篁岭关遭受不公的待遇,但许清也不会畏畏缩缩,顾及太多。
眼下战事在即,篁岭关缺兵少粮的事情人尽皆知,自己受两天苦,说不定能让姑姑对篁岭关的事情网开一面。
“这件事情意义重大,不是考虑杨家人态度的时候。”
“嗯。”
沈霜序见许清深明大义,心中对其的看法又更进了一步。
不得不说,若是让许清成为圣人的继任者,她也没有太多的异议可言,对方对事态的发展,局势的判断都相当敏锐。
……
经过了休息的插曲,两支商队很快经过了辽国的边境,迈城。
迈城虽然在辽国与齐国的接壤处,但这里无险可守,还充斥着自由散漫的气息。
面对两国的商队,驻守边境的士兵连通关文牒都没有细看,就把他们给放了出去。
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路程,在翻越了两个小山岭后,众人终于看到了篁岭关的雏形。
篁岭关位居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长河,紧靠在岸边。
因为地理因素,来往的商队都只能从一线天的位置进关,所以才会易守难攻,轻易拖住外族的入侵和进攻。
检查文书的官兵也与辽国境内有很大的不同,这些人大多穿着破布碎缕,脚上踩着一双脏兮兮的草鞋,更像是逃难的穷人。
“哪来的商队?”
今日轮值的士兵,是篁岭军第七旗的人,他们与朝廷正规编制的军队不同,更像是边关民兵。
但杨家也接受这些人的应召,平日会训练他们,委托他们进行巡防治安的工作。
先前的篁岭关,曾经历过数场残酷的会战,最后弹尽粮绝,都是靠着这些边关民众,才能将这儿守住的。
也正因如此,杨家和当地的民众上下一心,都不愿搭理朝廷的号令。
“剑关。”
“剑关?那么远?”
小伍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但他还是拿起一根长长的棒子,走到商队的马车旁,用力将杆子插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就流出了细碎的麦子。
商队的领头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陪笑道:“小爷,您吃过北边的大米吗?”
小伍看着车里的麦子,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篁岭关已严格管控,限制分发口粮,即便杨家对他们不离不弃,但每日能分到手的米也不过二两。
他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巴也馋,听到商人拿大米说事,好奇心就被勾引了出来。
“没吃过,有什么不同?”
那商人笑着说道:“南方的麦子一年割四次,中原的麦子一年割两次,北方的麦子一年割一次……您觉得,哪边的麦子好?”
“肯定是南方的麦子呀!”
小伍用看白痴的模样看着商人,他觉得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即便让三岁小儿来做这道题,也是南方的麦子更好一些,一年四次和一年一次能比吗?
“不,是北方的麦子。”
商人摇了摇指头,纠正道:“北方的大米颗粒饱满,质地坚硬,色泽清白透明。那蒸出来的饭粒也是油光瓦亮,香味浓郁,任谁尝过都会觉得北方的大米好。”
“哦?”
小伍没想到一个大米还有说法,瞪大眼睛问道:“真的嘛?”
“肯定呀,不瞒您说……我们这车上装的,全都是东北运来的精粮,比南方的稻子好吃一百倍。这些可都是京城显赫,达官贵人们的特供。”
“踏马的……”
小伍本来还听得起劲,但知道这些北方稻子与那些贵人们相关后,心中的愤恨无法言喻,只能骂了句脏话。
自己和兄弟们连饭都吃不饱,那些人却在京城里享福,凭什么?
“不过我看小兄弟有眼缘,不如这样……反正这次运往京城的大米还有空余,就给你们一袋米尝尝鲜吧?”
“这……这怎么可以?”
小伍作为遵纪守法的篁岭军,从未在巡守的时候拿过一点好处,但眼下的商队算是自愿赠予,又送的是北方的麦子,让他有些心动。
“军爷们下次守关时,认准我这张老脸就行。”
小伍面对诚挚的商人,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动心的他在思考良久后,最终选择将这件事逐级上报。
“黎叔!黎叔!”
不远处的中年男子,在查验其他的商队。
听到小伍的叫喊,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问题,在了解到是商队想要送米的事情后,不由得犯了难。
杨家对收东西的规矩很严,若是谁拿了商队百姓送的东西,定会引起杨家人的调查,开除军籍。
可这商队送的东西是粮食呀!和金银钱财不一样。
就在黎叔思考良久,准备将此事应下送到杨家的时候,几道身影从商队后面的官道出现,为首之人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靓丽铠甲,背负长枪。
“将军!”
黎叔与小伍见状,全都在原地单膝下跪,望向那飒爽的身影。
对方夹紧浑圆细长的双腿,将战马引到这里,牢牢地栓紧缰绳,迫使其停稳。
“你们是篁岭军第七旗的士兵吧?刚刚有人来报,说两国的商队卡在一线天许久未曾动弹,发生了何事?”
女子的音色清脆,一身铠甲熠熠生辉。
她的眉目清秀,目光坚定,透着一股不屈之志。
小伍已被吓得不敢动弹,虽然眼前人并不是杨家家主杨纤凝,但她却是杨家的二小姐,杨沁。
当初自己等人从素州回来,就是被二小姐接应,才省去了不少功夫。
所以二小姐才能把他们的长相和番号认出来。
黎叔轻咳两声,站出来禀告道:“是这支商队,说要给关里送米……”
“啪!”
杨沁挥手一甩,将马鞭打在了地上,掀起尘土飞扬。
她怒目而视,娇颜绷紧,“送米?谁让你们接受的?知不知道篁岭关的规矩……这么喜欢吃,除籍去南边好了,那边贪生怕死之徒多的是。”
“倒也不用这么说吧?”
场面的气氛有些凝固,众人看着这位杨家二小姐,皆不敢言语。
杨家在篁岭关的地位人尽皆知,而且她们靠的不是压迫,而是同生与共的胆气。
如今听到有人发出异声,全都朝着发出声音的人望去。
有些不凑巧的是,开口吐槽的人正是许清。
隔壁的商队在他们前面入关,许清本想跟在车队里看看情况,好找机会给篁岭关报信的,结果……竟出现了这一幕。
他知道杨家忠肝义胆,但篁岭军跟随了杨家这么多年,不至于被这样说吧?
当然,要是其他人,许清可能也不会管。
但他把小伍稚嫩的面孔认了出来,知道这是远赴素州,讨要军粮的人。
“你是谁?”
不待许清开口,商队领头人就争先恐后的表示,“他是后面那支商队,不是我们的人……”
他生怕这人触怒了杨家二小姐,在篁岭关给自己的车队使绊。
这支商队,可经不起盘查。
小伍和黎叔也没把许清认出来,因为素州之行已过了许久,再加上当初接应自己的人是陆小姐,不是许清本尊。
所以他们早就把许清的五官样貌给忘了,更别提许清乔装打扮,与先前公子哥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我看不明白,都是为齐国流汗流血的将士,怎到了你口里说赶人就赶人?”
许清说完,杨沁也觉得自己失言,有些不妥。
自己的性格脾气爆,时常会把话说的重了些,这是篁岭关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被一个辽国人当面提出来,面子就挂不太住。
杨沁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质问道:“各地有各地的规矩,篁岭关的人我们篁岭关处理,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
见许清像是服输,杨沁也不愿在这地上多耗时间,她接下来吩咐事情的时候,语气也变得轻缓。
“篁岭关不收别人的东西,赶快把商队放行,让后面的人快速通过。”
看到旁边的将士领命,杨沁准备带着骑士下去,查探篁岭关周边的农田。
最近两年,因为齐辽两国的关系缓和,不少篁岭关的农户都选择在关外的土地上开垦农田。
毕竟受关内的地形所致,耕种的土地范围有限,没太多地方给他们种稻子,产出的粮食也不够关里人吃。
只要能把篁岭关周边的农田都开发完全,收获的粮食应该够关内人自用。
这也是为什么,杨沁本人会时常视察周边的领土。
“是!”
接到命令的小伍和黎叔,再也不敢耽误工作的进程,确认眼前商队的文书没有问题后,就示意身后的闸桥放行。
眼瞅着辽国人伪装的商队要从眼前溜走,许清灵机一动,扭身拍了下那杨将军的马屁股。
马匹对这动作最为敏感,再加上杨沁骑得就是一匹烈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就像是捅了马蜂窝,让那战马原地起跳,开始发狂。
许清也没想到这马匹如此刚猛,直到马座上的杨沁失去掌控的可能性,被迫下马用缰绳扼住马脖子,将其制服。
“惊扰将军的座驾!快捉住他们!”
险情刚得到解决,周围的军士就一拥而上,将许清和那商队团团围住。
他们手持军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数年以来,还从未有贼子敢在篁岭关境内挑衅杨家人,这和骑在他们头上如厕有何区别?
“不,不是!没我们的事呀!军爷们不要影响到小人做生意呀!”
那领头人还想给自己辩解几句,但气火攻心的篁岭关军又怎会在乎他的意见,刚刚在入关的时候,两支商队的人可打过招呼。
“都抓起来!”
许清见计谋得逞,心中的石块也是放下了。
虽然这招有些不太道德,但想要在不经意间留住这支商队,只能靠闹事了。
毕竟对方是有备而来,那领头的人经验丰富,准备的文牒也没有纰漏,极容易蒙混过关。
等商队入境再去报信,就来不及了。
而且这方法也能将在场的人都暂扣下来,听候发落。
只要他们没发现自己的身份暴露,定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举动。
杨沁本来就因为先前的事情郁闷,见这臭小子敢拍自己的马屁股,气不打一处来,整人都濒临暴走。
但她知道姐姐已经回来了,关内的事情都应该由对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