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谭玄年的话让蒋生陷入思考,然而蒋生刚思考了几秒，一直萦绕在他周身的黑色能量骤然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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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年,走远些。”

“什么？”谭玄年没能听清对方的呢喃，他俯身凑到蒋生跟前询问。

蒋生没能回答他,对方周围的黑色能量缓缓扩散开来,将谭玄年裹入其中。

谭玄年只觉得心底生出一种毫无缘由,却很熟悉的绝望情绪。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陈年的枷锁得以松动，无数记忆的碎片浮上心头。

*

七年前。

第一中学心理诊疗室。

“谭同学,噩梦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中很常见的一种症状，你不用太过焦虑。”

“只是做噩梦着一个症状的话，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相信我,只要你按时吃药，多晒晒太阳，积极和他人社交,保持良好的心情……”

医生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厚实的玻璃罩，虚虚实实,如梦似幻。

谭玄年坐在医生对面，只觉得头脑昏沉,眼睛干涩，呼出的气息微微发烫,整个人疲倦到了极点。

“不是什么大问题……”谭玄年低声呢喃着，“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一开始的几天只是偶尔会睡不安稳，后来发展到一整晚都在做恶梦，到现在，只要他闭上眼睛，他就好像回到了那个电梯夹层。

宛若一只困在蜘蛛网上的昆虫，无论怎样挣扎呼喊，都无法摆脱束缚。

他向父亲，老师、甚至是平日里没那么熟的同学诉说自己的困境。最初的几天，大家总是很有耐心，但渐渐的，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噩梦啊……你白天多锻炼多运动，晚上睡眠质量就上去了。”

“我听说严重的维生素缺失就会让人做噩梦，你要不尝试着补充点维生素？”

没有解离，没有幻觉，没有声音在他耳边念叨着让他去死。没有那些高级的，更加符合精神疾病的症状，只是会睡不好做噩梦而已。

没有人觉得这是什么致命的毛病，所有人都在让他放宽心，让他相信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只有谭玄年自己知道，他好像……快要死了。

严重的睡眠缺失造成的伤害，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蚕食着他的身体。

耳鸣，心悸，低烧，身上莫名其妙出现过敏一般的红疹。最可怕的是，他的头脑逐渐无法运作，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如果他是清醒的，他或许能找到更有效的办法寻求帮助，然而现在，他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一点点失去理智。

“老师，”谭玄年喃喃开口，“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

被困在电梯夹层几十

()个小时，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但最开始，其实并没有给他造成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

他只是不太能再迈入电梯，但不论是看见电梯开合，还是是听到电梯的提示音，都不会给他很大的刺激。

一切的转变，似乎起始于，和岑宏的一次接触。

岑宏，家中颇有权势。即便电梯的监控摄像，清清楚楚拍摄下来了他将人推进电梯夹层的全过程，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挨了一个“霸凌同学”的处分，随后很快退了学，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然而，事发的几个月后，岑宏突然上门给谭玄年道歉。语气真诚，态度恳切，言语间似乎真的有在为过去的事情忏悔。

就在岑宏抓住他的手臂道歉的时候，谭玄年看到，有一缕黑色的东西，从对方的指尖析出，钻入了他的袖口。

那东西的速度极快，以至于让谭玄年一度觉得，只是自己眼花了产生的幻觉。事后他也检查过自己的袖子，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可是自那之后，他的睡眠就开始出现问题，整个人的状态也越来越糟。

心理诊疗室的老师表情严肃，“谭同学，你是不是碰上鬼压床了？要知道，鬼压床只是一种睡眠瘫痪，是由于——”

“老师，”谭玄年打断老师的科普，“有没有更强效一点的安眠药。”

他努力压制着由于缺乏睡眠而产生的烦躁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和，“给我两三片就行，不需要太多。你放心，我没有想自杀，我只是……太需要休息了。”

和诊疗室的老师周旋很久，谭玄年成功拿到了更强效的安眠药，只有三片。

他把装有药片的塑料带攥在手心，缓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却走了整整半个小时。走进楼道门的时候，他已经一身虚汗。

谭玄年艰难地爬着楼，还有两层就要到家的时候，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安眠药塞进嘴里，嚼碎吞下。

安眠药需要起效的时间，这个时间刚好够他爬两层楼。

老师说这是最强效的安眠药，他终于……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谭玄年踉跄着在家门口站定，伸手去书包最外面的夹层摸钥匙。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把家门钥匙放在这个位置，从来不曾变过。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摸了个空。

谭玄年勉强清醒了几分，他甩了甩脑袋，又伸手去摸。

什么都没有。

他抱着书包，额头抵着防盗门，身体缓缓下滑，整个人蜷缩下去。

安眠药的效果逐渐开始起效，谭玄年感觉自己的思维断断续续，像是不好使的老式放映机，画面和画面之间有着明显的卡顿。

他摸出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但他不清楚自己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

“大小伙子……被几个噩梦、吓成这样。”父亲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我问过医生，只要你、还能睡着……就不会

死的，少自己吓自己……”

谭玄年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只感觉，自己的一半意识被拉入梦中，如同过去的无数次噩梦一样，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夹层，动弹不得。

而另一半的意识，还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眼前进不去的家门，和家门旁边一直在运作的电梯。

电梯的每一次启动时缆绳运作的声音，到达的提示音，都会让他无法控制地颤栗。

或许他的身体没什么反应，那只是他的灵魂在畏惧地颤抖。

谭玄年已经不能接受在电梯附近待太久，他想要醒过来，但安眠药的药力还在，他只能清醒地被困在梦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电梯，在与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停下。

电梯年久失修，运作的时候动静不小。

“嘶——嚓——”

略有些畸形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金属和金属之间摩擦，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就如同他体内最后一丝理智撕裂的声音。

空气安静了片刻。

没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似乎只是某个调皮的孩子乱按了电梯楼层的按钮。

谭玄年在剧烈的应激反应中醒来，他抓着防盗门的把手，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干呕起来。

他的头抵在冰冷的防盗门上，缓了许久，随后慢慢站起身。

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也没有理会挂在门把手的书包。他木讷地转身，朝着楼梯间走去。

*

从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谭玄年没有丝毫的犹豫。

河水比想象中的还要冷，但兴许是最近一直在低烧的缘故，冰冷的河水反倒让他被体温烘烤的有些发烫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醒。

因为会游泳的缘故，身体的救生本能让他很难沉底。

谭玄年努力吐出肺中的空气，犹豫了片刻后，他紧闭双眼，在水中用鼻子猛烈一吸。

“咕……噜噜……”

无数的气泡裹挟着他，越来越多的水呛入肺中。身体本能的求助，挣扎，他的指甲甚至在胸口抓出几道血印。

头脑因为缺氧变得昏沉，本就不多的体力逐渐耗尽，谭玄年怔怔看着水中阳光的形状。

生命的最后时刻，许多想法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

他没有对正义失望，法律和规则之上总有不可明说的灰色地带。岑宏在对他造成伤害后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但他并不在乎。

他也不需要别人因为他受到过伤害而让步，体谅、理解或者包容他的一切。

他只是身体的某个地方出了问题，或许是哪个脏器发生了病变，也许真的和岑宏指尖那一闪而过的黑色物质有关。

他只知道，如果放任不管，他真的会死掉。

然而周围所有人，带着或鼓励或担忧或不耐烦的情绪，宛若他只是手上划破了一个小口，每个人都要他不用担心，一个小口而已，它自己就会好起来的。

谭玄年看着远处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一笑。

真的会好起来吗？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哪怕再也醒不过来，也没有关系。

他缓缓合上双眼。

虽然有些为时过早，但是、晚宀——

“哗啦！”

颇有存在感的入水声打断了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谭玄年下意识睁开眼，和入水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游了两三下就来到他身边，与其说是游，到不如说是瞬移。

谭玄年的头脑没有清醒到足以意识到对方游泳速度的异常，他呆呆地看着那人来到他身前，用臂弯一把环住他的腰。

因此，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谭玄年被带着向水面浮去。

他原以为自己会生出“得救了”，亦或者是“能不能让我自己决定我的生死”之类的想法。

然而——

缺氧到几乎无法运作的大脑，冒着用力过度就会失去意识的风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图像分析过后，断断续续传输给他一条信息。

大脑：我的天呐……多么好看的、一张脸……

已经被拽上岸，在那人身上咳的昏天黑地的谭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