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等待检疫环节的时间是枯燥的。
11月9日早晨,起床后的几人领到早餐,与昨日的两餐一样,依旧是糊糊,不过分量和配比似乎有所变化,颜色和口味有所不同。
早餐后没过多久,就有战士通过耳麦联系他们,让整栋楼的学生依次到楼下指认自己的行李,只留半天急需的东西在身边,其它行李统一分团体装袋后,打上封签,拿去消杀。
也不知道是什么黑科技能对这么多人各不相同的行李全部消杀,但身在聚居区,总不可能反对这样的做法,李俭等人便十分配合地交出了大部分行李,只留急需物资放在身边。
大部分行李主要由衣物之类的“累赘”组成,如果聚居区真能提供消杀,倒有点占便宜了。
不过也有人大谈阴谋论,搁道路上大喊大叫阻碍工作。听说还有这种人存在,李俭等人跑到外头过道,在三楼好好看了一番热闹。
热闹全程不长,那人很快被一发电击枪击晕,来了两个战士就把他抬走了。
“说真的,有本事在这里叫喊阴谋论,被救援的时候干嘛跟着队伍……他不会以为自己得到救援,到聚居区是来当大爷的吧?”见没了热闹,几人又缩回新寝室,只是把房门打开,以防外头有乐子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围观。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觉得说得还蛮对的。因为人们在生存和生活上有合作的需要,并由于保障生存和提高生活质量需要集体努力,所以个人需要让渡自己的部分权利,交给他人履行,以此获得受保障的生存和尽可能高的生活质量。”李俭坐在床边,绝大部分的行李都被拿去消杀,只留急需的东西在身边,这足以说明他们进入聚居区后要经历的检疫环节即将开始。
“现在世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个体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难度再次提高,提高生活质量的难度也直线攀升。按照这套理论,我们为了保障生存和生活质量,将要让渡给集体的个人权利会比以前更多。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李俭冷笑。
“他倒是想要自己的个人权利,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原本人类就没能让生存变成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何况是现在。而他宣传的这套阴谋论,又想在现在保有称得上是生活的东西,真真是痴心妄想!”
“嗯?你们看我干嘛?如果我刚才有地方说错了,请帮我指出,毕竟我的专业不在这方面,说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慷慨激昂了一番,没听见室友回应,李俭颇为不解地看了几眼,发现室友全都看向自己,一个个都不说话。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觉得,李俭,你的知识储备是不是太多了点?我们是学物理类专业的,可你总是能在这种话题很有经验。听起来很厉害。”黄承志挠头,“我总觉得,在思想方面,你可能是我们学院学生里认识最多的?”
“我这算什么认识啊,不过是复述一些十九世纪之前的理论,甚至没有充分地了解它们,更没有现代的东西。其实只要大家读一下这几本书,”李俭比划了一张书单,“就能轻松超过我现在的水平——我的水平连爱好者都算不上,随便找个有点研究的爱好者辩经,都能把我按在地上打。”
“不不不,一般学生压根不会去看这种书的,他们不会关心思想,也不会关心哲学,更不用说翻看你列出的书目上的任意一本书。哪怕大家都说这套书好,真正会沉下心去看的同学……除了你以外,我真没见过。”黄承志摇头。
李俭合上书单:“说来惭愧,其实我也没有通读过这些作品,不过是看了点文摘。”
“那已经足够了,起码你看到过原文。”
“我只是在大家专攻专业课的时候拿时间了解了各种杂七杂八,在生活中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罢了。”这个话题实在是让人落泪,李俭只觉得难过。
“怎么可以这么说……呃,等等,来消息了,我听一下。”
黄承志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回到室友们面前,盘腿坐下:“确实要我们动起来了。说是让我们准备一下,去楼下排队,要带我们去做体检。身上什么都不用带,有身份证带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就拿临时一卡通。”
“临时一卡通是啥?学校的饭卡?”胡志嘉掏出饭卡,这玩意全称是乌女大学一卡通,但别说在各种地方都能一卡通了,甚至连本校的课程考试都不能拿它当身份证来证明身份,最大的用处就是充当饭卡水卡,在进图书馆的时候提供一点便利。
“肯定不是,我们学校哪有那么厉害,饭卡还能在聚居地当临时一卡通?还是拿上身份证吧,别到时候过去出问题。”好歹都是能进一本读书的人,三观没跑偏的学生还不至于把自己整成二逼。
拿上身份证,跑到楼下入列排队……人真多啊。
高密度聚居区真不是嘴上说说的,当人身处其中的时候,便觉得到处都是人山人海。
说得难听一点,就这栋临时住房前面的街道,假如来辆车往人群中冲一下,不用速度多快,40码就能在停下来之前撞伤百人。
不知道聚居区现在由谁负责综合治理,尤其是其中负责传染病防治的部门,估计快疯了。
李俭不太清楚这块的专业知识,但眼前极高密度的人员流动,极度拥挤的住房情况,还有设施……比较简陋的浴场,无不说明资源紧凑,管理难度大。
从楼中撤出,准备列队前往目标地点的众人,竟因为街道上人员流动太过密集而不能在路边列队。只能让队首排在楼房周围,队列绕着楼房转圈,像是盘绕楼房的巨蟒一般,花了好一阵工夫,才终于让三千多人排成想要的队列。
李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排在哪个圈层,不过什么都不带就排在三千多人的队伍里,这对李俭来说也是第一次。
上一次大规模成队列步行还是小学春游,每个年级去的地方都不一样,每个队列都上不了四位数。
“人真的好多。”挤在队列中,陈涛都有些累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人太多了,希望死掉一半。”黄承志脸上挂着营业性笑容,但眉头皱得像是吃到了苍蝇。
“你听到的这个还是太仁慈了,我听到有人说希望全死的。”李俭听到了更劲爆的发言。
“一个比一个能杀,是吧?”
“可不是嘛,还把自己都杀进去了。诶,黄哥,你耳机呢?”李俭眼尖,发现黄承志这些天来从不离身的耳麦不见了。
“上交了,说是要充电,也没说充完电还会不会给我。这无线耳机的电量确实厉害,我拿到手里足足五天时间,竟然还有电,明明个头那么小。”黄承志解释道。
“军用科技是这样的,军用比民用领先一两个代差是常态,要是没领先才是怪事,那样的话,我就该开始害怕了。”李俭恍然,他还以为黄承志耳麦被偷了,正琢磨着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狠人,连部队派发的设备都敢偷,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玩意的所有权可不在黄承志手上,要是被人偷了,就能看上一场兵哥哥正义制裁傻卵的好戏。
想想就爽。
“队伍终于开始动了,真慢啊。”陈涛看麻了,直到现在,先头部队才刚刚走上街道,他们这帮排在最后面的,得轮到什么时候?
“还得等上好久。别说在这里等了,哪怕到了地方,恐怕我们还得等上更久。”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想啊,我们这有多少人?”
“三千多吧。”
“这么多人排着队去体检,进入场馆的时间相对体检总时间可以忽略不计,哪个医院能在短时间内吃得下这么多人的体检项目?就算是最拉胯的体检,项目少得跟走个过场一样,全程走下来,不算等待时间,十分钟总得要吧?就我们在学校见过的那种。”李俭说的是入校体检。
项目单上写得挺好,从视力听力嗅觉检查到内脏检查,再是身高体重肺活量这种常规的不能再常规的项目,单子上甚至能看到血常规。
但真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视力检查简直是斑斑血泪,不过这是自身问题,近视也怨不得别人。
听力测起来也方便,只是相隔一段距离,复述医生的口令。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医生的口音,当时的李俭才刚到乌女市,对当地口音一无所知,差点懵了。
嗅觉检查就是噩梦。设置检查的项目原本是让受试者嗅闻浸泡过各种液体的棉花团,然后报告味道,对得上就算成功。
但李俭闻到的那个棉花团都霉烂发馊了,虽然体检大成功,但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内脏检查一如既往的独特。医生让人躺上床,解开胸襟,拿听诊器到处听听,用手在腹腔戳来戳去,问李俭痛不痛。
李俭都想把问号扣在医生脸上。
你用手往我腹腔戳,问我痛不痛;我戳你,你痛不痛啊?
不过他也能猜到,医生多半是在触诊,顺带询问受试者是否会因为轻度按压使内脏起反应,只好每次都心平气和地说不痛。
虽然知道入校体检是必要的,自己能难得参与一次还算全面的体检也不错,可这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能希望这次体检能稍微正规点了,起码别再让自己嗅闻已经发霉腐烂的棉花团——这是会让人肺部真菌感染的东西,李俭还想多活两年。
人群在战士们的导引中前进。
这块进出口内侧的临时居住区确实生活着不少来自各地的人群,从各个楼房挂牌的标识来看,似乎都是按照社区划分的。
也不止有来自乌女市的幸存者住在这里,从挂牌地名来看,王野所在的四通市幸存者好像也已经到了。
看来这块区域是专门让钱安市西南方向撤离的幸存者暂住的地方……
不过自己家住乌程市,地处钱安市西北角,家里人就算已经从乌程市撤往钱安市,估计现在也会被安排着住在钱安市西北角的区域。
钱安市有多大啊……从西南角到西北角,一百千米能到吗?
抱着种种思绪,李俭在人群中合流地前进着,无意识间便进了大楼。
简单地接洽之后,代表乌女大学北宿舍区五号楼幸存者的队伍脱离队列,主动向整套体检环节的一环前进。
“拿上这个,这是我们的单子,丢了没得补。”黄承志拿过几张泛着热气的打印纸,分发给室友。
李俭接过看了,上头写着自己的基本信息,留着一片打印好的表格,准备填写各种检查项目。
看起来和入校体检的项目差不多,不过不知道实操如何。
……
大概是因为短时间内需要检查的人员众多,需要检查的项目也琐碎,李俭等人的体检流程并不能按照表格顺序进行,只能看着哪里更空一点,就去哪里排队。
这点倒是和入校体检像极了,让李俭颇为怀念。
李俭的视力还行,近视程度比现在的眼镜度数稍微低了点,原本有一点点的散光问题也没了。
嗅觉和听觉一如既往的好,可能是长期视力偏弱,嗅觉和听觉得到充分生长后,比普通人要稍好一点。
内脏和心跳血压之类都还好,以前曾被体检医生评价为“有杂音”的心脏,现在得到的反馈也是正常。
各项检查进行得很正常,完全没有入校体检时那种多多少少能在细枝末节上感受到的敷衍感,让李俭觉得他赚到了。
就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明明说好了是体检的地方,竟然也安排了不少体育测试项目,甚至在室内保留了百米跑道。
“这不是要命吗,我这几天休息都没有休息好,吃也没有吃好,就这样让我参加体测,我大概是寄了。”李俭的身体虽然站着,但心灵已经躺下。
别的学生害怕什么,李俭不清楚,但他们寝室,全寝对体测都抱有“寄了”的态度。
体测着实是大学生的噩梦,准确地说,是体院和体育爱好者以外的大学生的噩梦。
尤其是男子一千米和女子八百米,体测的时候,学生们都是抱着英勇就义的念头,拼了命地跑,跑得连肺都要炸了,才能换来一个及格的成绩。
虽然现在还没在体检区域发现一千米跑道,但一百米跑道已经摆在这了,一千米还会远吗?
“我也寄了。不会真有人觉得我们现在体测能出好成绩吧?”陈涛拿着单子,看向百米跑道的目光透着绝望。
“为什么还有体测啊,兄弟们要不要去看看,哪里有一千米跑道。”兄弟们共享着同一份绝望。
心态崩了,说好的只是来体检呢?
几人只觉得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也顾不上跟队做体检。在医院中兜兜转转找了五六分钟,没看见体检人群活跃的区域内存在能跑一千米的地方,才收队返回。
不过走在路上,却看见一个学生样貌的男生,被几名医生架着,又是大笑又是大叫,手脚抽抽,像是要打人踹人一样,架着向避开人群的方向远去。
他的双腿双臂都被医生架起,这显然让他十分不适,以至于要拼命挣脱。他的躯干没人扶着,四肢吊起的时候像是被食人族抬走的猎物。他拼命地仰着头颅,让自己的视线可以和一般人肩部齐平。可他脸上却带着狂放的笑容,连声音都那么洪亮。
“哈!我是天神,我是仙人!你们,你们都瞧不起我!复苏了,都复苏了,这是人类的落日!我是救世主!哈哈哈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都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们要抢夺我的机缘,你们不想让我成仙!你们是什么?是妖怪吗?你们是妖怪!我一拳就能打死你们!唰!”他在给自己的动作配音,在他的世界里,他应该挥出了很漂亮的右直拳,不过在现实中,他只是动弹了一下被别人抱在怀里的右臂,像是在抽筋。
“那是我的机缘!你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医生们没有搭理他说的话,只是低声交流着接下来可能需要的用药和治疗方案,跌跌撞撞地,在医院楼道中,将他架着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李俭四人眼前,只不过他的喊叫依旧留有回音。
“疯了。”李俭看着那人被架着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
这就是人失去理性的样子,自己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也是他最不愿意变成的样子。
“疯了。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学校的,是哪个学院呢?”黄承志认不出这个陌生人是哪个学院的,但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片区域,被人架走的大学生年龄男性,怎么想都是乌女大学北宿舍区的住户。
“不知道。你们说,他会被带到哪里去?”胡志嘉也心有余悸。
“看起来像是行为失控的精神病,从动作和语言来看,有一定暴力倾向,并且在自身被控制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可能伤及自身的活动。综合来看,应当会在拘束床上度过一段不短的时光。”李俭回忆方才被架走的学生的话语动作,攻击意图未免太明显了。
“多年轻啊,这么年轻就得了精神病,真是……”
“诶,这么一来,搞得怪吓人的。走吧,回去了,不管它是一百米跑还是折返跑,好好做体测,总比变成精神病就地入院强。”黄承志摇头,这真是让人不快的体验。
……
几人重新回到体检区域,被同学们招呼着,就像什么都没碰见过一样,说说笑笑地融入人群。
最先检测的是引体向上。
大学男生的体测标准,大一大二做十个引体向上就算及格,做十九个引体向上就能满分。
大三大四作为已经在大学里蹉跎两年以上时光的在校学生,引体向上要求不减反增,及格和满分的要求各向上加了一个。
对于从没练过这个动作的学生来说,除非身体素质本来就强的一塌糊涂,比如各处肌肉发育得都跟战神似的,那么不需要练习,只要知道引体向上该如何做,便能轻易地在单杠上下,达到满分不是问题。
但对身体素质一般的学生来说,训练许久才能摸到及格的边,如果没训练过,建议还是别上单杠,容易丢脸。
李俭在高中的时候曾经练习过引体向上,很不幸的是,在他练习最勤勉的那段时光,引体向上的连续成功次数也没有超过六次。
李俭:我的天赋点没往力量上加,别看我身高在同龄人中好像一副人高马大的样子,但我的点真的全点了智力和敏捷。
至于到了大学之后的引体向上次数嘛……
那就是另一个悲剧了。
反正李俭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大学里活得能像现充一样,什么活动都参加。难道不应该写写作业、进进实验室、被班级叫去开几次会,每天在各个教室之间来回上课,晚上随便做点啥,就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吗?
怎么会有人还有工夫保持每天半个小时以上的锻炼时间呢?
寝室里的其他人也都如此,每次体测一到引体向上环节,同一大类专业的兄弟们几乎是清一色的弃权——一个班里大概也就两三个上单杠试试的,当然,这些人是真的牛逼,他们能把引体向上拉到满分。
但现在,又要检测引体向上了。
这不是校内体测,负责给他们做记录的大叔看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还有人顺着队伍前后来回穿梭,告诉他们,一会儿做引体向上不要收力,统计部门想要知道现在幸存者的真实情况,好给他们安排工作。
听听,安排工作。
李俭琢磨了一下自己在聚居区可能从事的工作,虽说没觉得自己充分展现力量有什么好处——当然,他知道自己力量也不强——但既然是安排工作,总是表现得优点越多越好。
应该没人会想着在这种关键时刻让满身缺点的傻卵钱多事少离家近吧?
那简直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既然是为了“好给他们安排工作”,李俭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决定难得地在引体向上这个项目拼一把,看看自己用尽全力能拉一个还是两个。
如果负责记录的大叔管的松一点,不把跳上去拉的一个排除在外,应该能有保底的一个。
黄承志排在501寝室众人的第一位上杠,从面部表情来看,他应该用足了全身的劲,成功拉了四个引体向上。
李俭偷偷地倒吸一口冷气,助力全球变暖。
打头就有人拉四个,那自己上杠之后要是一个都没拉上,这丢脸得丢到什么地方去?
陈涛第二个上杠。他身体好,而且体格偏矮,肌肉匀称,体格精干,引体向上以前对他来说就不算太难,一般都会拉到及格线再往上一点。
这次上杠果然不同凡响,毫不费力地拉了四五个后,旁边围观的同学都看出陈涛脸上的轻松惬意,明白这位同学是冲着拉满来的,便开始呐喊助威,喊着个数给陈涛鼓劲。
陈涛也不负众望,在欢呼声和呐喊声中拉到二十个,众人响起喝彩,就要从单杠上下来。
“还能拉吗,还能拉就继续,我给你记评价。”统计引体向上成绩的大叔没有落笔。
但他说完了,陈涛已经松开单杠,人落在地上,笑着回答:“不拉了不拉了,体测能满分了。”
大叔落笔记录,把单子还给他:“这又不是体测,这是体检,不会给你们打分的。下次能多拉几个就多拉。”
胡志嘉上前递过检查单,走到单杠下方,双眼紧盯着单杠,猛地跳起,拉住单杠,双臂努力弯曲。
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让自己的下巴高过单杠,引体向上的记录个数为零。
“你的动作不太标准,做到位应该能有几个,还要再来一次吗?”
胡志嘉弯腰直喘,左臂垂下支着膝盖,右臂轻飘飘地抬手:“不了,不用了。”
李俭:室友们各个都藏龙卧虎啊,嘉哥你等着,我这就陪你来了——应该做不了几个。
李俭把单子递给大叔,在他和大叔双眼对上的一刻,他发现自己应该被看穿了。
这位大叔肯定很有生活经验,扫人一眼就知道对方的体能大概在什么程度。
而李俭和胡志嘉,在有些方面是蛮像的。
大叔看着李俭走到单杠下面:“动作做标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用全力。”
李俭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个屁,我纯体能废物,以前体测引体向上都是直接放弃的,今天要不是听到这事情还和安排工作有关系,我要是用尽全力我就把李字倒过来写。
李俭看了眼单杠,不高,把手臂伸直后,指尖距离横杠只差几厘米,轻轻一跳应该就能拉完第一下。
祈祷大叔不会说这个不算吧。
李俭跃起,借着弹跳的冲力,双手抓紧横杠的同时努力上拉,确实让自己的下巴高过横杠。好像也不是特别费力。
得趁着大叔还没反应过来,做下一个引体向上。
李俭鼓足力气,免得犯“再而衰、三而竭”的错误,小心翼翼地将身体往下放,在最省力的时候重新上拉,完成第二个引体向上。
好像并不是特别累?还能继续?
为了工作,拉了。(无歧义)
李俭一次又一次地完成引体向上动作,从第五个开始,他不再偷奸耍滑,而是把自己确实地放到接近最低点的地方再上拉,这让他重新觉得有点吃力,肌肉开始叫苦。
李俭有点懵,这已经超出了他上一次自己偷偷做引体向上的水平,难道是这几天的辛苦跋涉加强了自己的引体向上能力?
毕竟每天都要拉着简易板车往前走,或许这真的对引体向上能力有提升?
周围的喝彩声从他拉上第七个引体向上开始便响了起来。即使同学们并没有从李俭脸上看到那些引体向上强者所拥有的游刃有余表情,反倒在他脸上看出了迷茫,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俭真的已经拉上七个引体向上了。
李俭不知道自己的肌肉还正不正常,或许这是生命感到极端危险,正在孤注一掷。有些人会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这种爆发的代价往往是破坏根本的。
李俭只是打算尽可能地用尽全力,以此争取更适合自己的工作。他可没打算就为了一次体测的引体向上项目就燃烧自己全部的生命潜力啊!
引体向上的数量超过十五个的时候,李俭彻底慌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逼数,如果说是别的体育活动,他自认为存在超水平发挥的可能。但引体向上这种事,达到高中巅峰时期的六个的水平,或许有可能,但十五个?
李俭正在期待自己感觉到肌肉传来“已经不能再继续”的信号,但这份信号迟迟不到,反而让他绝望:完了,这下真的燃烧生命潜力了,这场引体向上结束之后,自己起码得大病一场。
他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该在肌肉从失联到消失的转变点之前,主动放弃继续引体向上,这起码能让体育活动对他肌肉的伤害控制在当前水平不再恶化。
我的肌肉都不会向我报警了,只是告诉我,它一般累,这不扯犊子嘛。
但大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能继续做就做下去,不要中途放弃。”
十六个。
李俭瞥了一眼人群。陌生的同学们表现得很兴奋,就好像正在进行引体向上的是他们一样。室友们的目光则明显是在担心自己,黄承志和陈涛甚至有点要冲过来抢救自己的意思。
看来如果自己从单杠上摔下去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过来接住自己。
而正在记录的大叔的眼神,则是一种……逼迫。
他正用年长者丰富的人生阅历作为武器,灌注在视线中,混合着某种或许可以称为威严的东西,紧紧盯着李俭的表情,用目光逼迫他,接着做下去。
李俭怂了。
十七个、十八个、十九个……
当数字抵达二十个时,李俭终于感受到手臂肌肉的叹息,但这份信号还没有达到极限——它只是刚刚预示这具身体的大脑,它正在吃力,接下来的运动将进入查寻自我极限的轨道。
李俭已经有些不相信自己肌肉传来的感觉了。
他用自己过往的经验分析,觉得肌肉大概是“疯了”,不是人们常说的病理性的那种疾病,而是手臂肌肉神经突触接触不良,神经递质浓度出了偏差之类的意思。
简而言之,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已经无法向自己反馈正确的状态,所谓的到现在还没达到极限应该是扯淡,肯定已经透支了。
又根据一些理论,李俭判定,随着自己越发活动已经达到极限的肌肉,这种透支会累积得更剧烈,并会在结束透支的时候带来汹涌的反噬。
对可能产生的反噬的恐惧正在生长。
已经二十个了,是时候从单杠上下来。反正刚才陈涛也只拉了二十个引体向上,自己身体比他弱,同样拉二十个引体向上,这很合理,赶快下来吧。
李俭动摇着瞥了一眼众人,却被大叔威严沉重的目光看了个正着。
他被逼迫着又做了一个引体向上,内心的恐惧让他又想着放弃,又看到大叔的目光,又被逼迫着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等做到三十个的时候,肌肉还是没传来已经到达极限的感觉,但李俭的大脑正根据过往的经验疯狂报警。
发自内心的恐惧终于压过大叔那威严的目光,让他缓缓垂下自己的身体,在放到最低点的时候,松开双手,轻盈落地。
真不敢再拉了,再拉他怕自己的双臂就在引体向上的过程中毫无警报地断了。
大叔落笔,将检查单递回给他:“你明明还可以继续,为什么不继续了?”
“我怕自己死在单杠上。”接过检查单,李俭飞快地感受了一下手臂肌肉,似乎只是有些劳累。
偷偷掐了一下做功最频繁的部分,肌肉也没有像是抽筋一般疼起来,并不觉得有多少乳酸堆积。
“李俭,你不错啊!第一次知道你引体向上竟然能做这么多。你以前咋不做引体向上呢?你要是做引体向上,有这份满分在,体测成绩起码又能拉上一个等第,都可以去试试其他奖学金了!”黄承志看着李俭,满脸惊奇。
乌女大学的各种奖学金申报,都能和体测之类的成绩挂钩。学习成绩甚至可以不是最主要的条件,只要少了某一条,或者体育成绩不及格,什么奖学金都没了。
李俭的绩点倒是还能看看,可每到评奖学金的时候,要么是志愿者时长不够,要么是本学年听的讲座太少,要么就是体育成绩拖了总评的后腿,总也没有拿到奖学金的日子。
如果把体测等第往上抬一格,拉高体育成绩,再拉高总评,李俭还真可以拿上一次奖学金。
这事,室友们都知道。
“我哪知道,我就怕刚才是在燃烧生命潜力,我已命不久矣。”李俭满心后怕,什么奖学金不奖学金的,还是命要紧。
他都想再跑回方才测血压心跳的地方,让医生给他测测,现在的心跳和血压正不正常。
“你……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心口像是要炸开似的痛?”陈涛凑上前来,观察李俭的状态。
李俭稍喘粗气,头上没爆青筋,太阳穴处起伏不明显,起码血压不高。
额头见汗,头发并没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湿润,出汗也不多。
“没有,现在像是……好像都没以前跑一千米那么疲劳?”李俭也懵了,脱离单杠到现在起码一分钟了,好像自己的状态并没有更加崩坏,似乎反而正在渐渐平息。
什么意思,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在身体自主恢复的范围内?甚至不需要外物辅助休息?
“拉倒吧,你哪次跑完一千米,不是弯着腰驼着背,两手没地方放,喘粗气喘两分钟都停不下来的?”陈涛一脸嫌弃。
现在的李俭一副步履坚实的样子,当年跑完一千米,那可是步履虚浮,好像风一吹,人就会倒。
这哪是燃烧生命潜力的样子,这顶多就是刚跑下楼拿了趟外卖。
“这……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李俭越是等待发自骨髓的崩坏感,疲惫和剧痛越是没有出现,甚至说了两句话的工夫,他连气息都已经平复下来,呼吸渐渐无声。
右手掐住左手脉门,稍稍数了一阵。连心跳都平复了?
“确实够出乎意料的。三十次引体向上,连续三十次引体向上,李俭,你这是要创纪录了吧?”胡志嘉两眼放光,猛拍李俭,与有荣焉。
“这能创什么记录,也就创一下我们寝室的记录……说真的,我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只是手臂还有些累。”李俭惊奇地交互拍打双臂,刚才的三十次引体向上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好了好了,咱们去下一个项目吧。早点完成体检,还不知道接下来,聚居区需要我们做什么。”黄承志催促着室友们往前走。
“下一个项目?我们去哪啊?”
“我刚才问过了,现在一百米跑道那人比较少,可以去跑。”黄承志表现出一名寝室长该有的稳重。
李俭拿着体检单,走在四人的末尾。
他有个不太严谨的,比较梦幻的猜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的肌肉向自己汇报的消息是对的,它确实没有失常,更没有失联。它告诉自己,它还没有达到极限,是因为它真的没有达到极限?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的体能和力量,确实增强了?
自己只是不清楚自己的变化,所以误判了引体向上的情况。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一百米跑,应该会给出一个可以清晰量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