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问:“方先生,要不要带你先参观一下我们这里?”
方言说好,谢谢。
绕过照壁,后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天井里铺着鹅卵石,靠近里面左侧的一角,摆着一只巨大的盘龙千斤缸,千斤缸里,有一座爬满青苔的假山。千斤缸的后面,是一棵芭蕉树,阔大的叶子撑开来,上面躺满了阳光,下面一片阴凉。
芭蕉树下,有两张懒人椅,其中一张,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把两脚提上去,收到了椅子里,用自己的大腿当桌板,垫着一块iPad,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放着音乐,听得入迷了,她左手举在空中打着节拍,右手拿着一只电容笔,在iPad上写着画着什么。
她对女孩和方言的进来丝毫也没有察觉,连头也没抬一下。方言看到在芭蕉树荫下,她的一头长发很黑,裸露的双足很白,没有血色,可以说是惨白。加上她又穿着一条浅灰色的宽松的休闲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带帽套头衫,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有点文艺范。
懒人椅再过来,是一株桂花树,看上去有些年头,枝头已经高过了上面的屋顶。
天井的后面是正厅,这里现在改成了一个起居室,摆放着沙发、茶几、书架,和一个小吧台,吧台上放着电茶壶和咖啡机,还有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住宿的人可以在这里喝茶喝咖啡聊天看书和上网。
天井的两侧是两道连廊,每条连廊上有两扇门,分别是两个房间。房子两层,上面还有五个房间,分别是两边各两个房间,正厅的上面还有一个房间。
女孩领着方言,从姑娘对面的连廊走进去,走到了正厅里,女孩推开一扇门,门里又是一个天井,和一进与前面一样格局的房子。这里的正厅摆着四张小方桌,作为餐厅。
推开正厅后壁的门,外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大樟树,树冠遮天蔽日。
院子里有一个石子砌起来的池塘,不过池塘里养着的,不是红鲤鱼,而是鳙鱼、鲫鱼和噘嘴链子,也叫翘嘴巴鱼。
女孩和方言说,要是下雨或者不想出去吃饭的话,你也可以在家里吃。
方言噗嗤一声笑起来:“为什么是下雨?”
女孩笑笑说:“下雨天地上粘兹格搭,很多人会不想出去啊。”
她说的粘兹格搭是本地话,意思是道路泥泞,却是用普通话说出来,方言继续笑:“对对,你说的没错。”
女孩看了他一眼:“真的,不骗你,我哥哥的辣子鱼块,做的很好吃,很多吃过的客人,再来梅城的时候,哪怕我们这里没房间了,他们住在其他人家,还要跑过来吃他做的鱼。”
方言点点头:“真厉害,那我一定要尝尝。”
女孩说:“你要吃的话,提前两个小时告诉我,我会让他在家里准备,不准出去。我哥哥这个人玩心重,我要管牢他的,他要是去外面玩的话,你打他电话,他都不肯回来,你打多了,他干脆电话也不接,很烦的。”
方言忍不住大笑,他说:“大厨啊,派头当然要大。”
“切,他有什么派头,就是贪玩,玩起来什么都不管。”女孩说。
两个人边走边聊,女孩带着他出了院子,再穿过后面那进房子,到了前面。这一次,她领着方言没有走原路,而是朝那个姑娘坐着的那边的连廊走出来。姑娘挥着的左手已经放下,现在是把左手的食指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像是含着,像是在咬指甲,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方言从她身后经过的时候,看到她在画着的是唯美风的漫画,色彩鲜艳,画中有俊男,也有靓女,俊男靓女一律都是下巴尖尖,四肢长长的。
方言还看到了,那千斤缸里,有浮萍和金鱼在游动。
他们走到近旁的时候,姑娘终于感觉到了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方言和她目光交汇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了怔。方言感觉这个姑娘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姑娘重新低下了头去。
连廊的尽头有一道楼梯,女孩带着方言上楼,他的房间在楼上。楼上有一条回廊,回廊把五个房间连在了一起,回廊的中间,就是下面的天井。
房间很大,也很整洁,虽然四壁和地板,都是木头的,但人踩上去,并没有一般木头老楼房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嗡嗡声,好像隔得很远。
方言看了一会明白了,这整座的房子,都是把原来的壁板和楼板取掉之后,用钢筋水泥浇了楼板和梁柱,四周砌了砖墙,然后把原来的壁板和楼板都按原样安装回去,让这个房间,看起来还是一个木头的老房间,但其实已经完全改变了。
方言不禁笑了笑,心想,就这样一户人家对老房子的改建,都比这整个镇的改建思路更像回事,这家民宿的老板,才应该去主持古镇的建设才对。
方言问女孩:“这房子是你们家的?”
女孩说:“房子是三家的,我大伯还有叔叔,我爸爸是老二,这个民宿,也是我们三家合开的。”
“不错啊,很漂亮。”方言说,“谁设计的?”
“我堂哥,他不在这里,在杭城的一家中学当美术老师,他是美院毕业的。”女孩说。
方言点点头:“怪不得。”
女孩告诉了方言WiFi密码,看着他把手机连上,还和方言互加了微信,方言知道了她叫小钰,小钰和方言说:“那我下去了,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
方言说好。
方言走进卫生间,洗了个脸,他感觉有些困了,走出来,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看到窗外的天空已经乌了,层层叠叠的屋顶,像黑色的浪花,一层一层地朝着远处翻涌过去,街灯已经亮起来了,在这一层层的浪花上,镶了一道暖色的边。
方言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他坐起来,也没有开灯和背包,拿着自己的手机就开门走了出去,走到外面走廊,忍不住朝下面天井里那两张懒人椅看看,却没有看到那个姑娘,而是另外的一男一女坐在那里。
方言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心里一凛,他看到隔着天井,对面的走廊上坐着一个人,胳膊支在栏杆上,脑袋趴在胳膊上,她正盯着这边看,眼睛在昏黑的黄昏里熠熠发亮。
方言看了她一眼赶紧把头扭开,不过,嘴角不出声地笑了一下,他加快脚步,匆匆地朝楼梯走去。
刚刚趴在对面栏杆上,看着他的,正是下午天井里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