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改制的方案一公布,梅城针织厂内部就出现了骚动。
先是那些打定主意决定买断工龄走饶正式工,开始放飞自己,出工不出力了。
每早上,他们骑着自行车到工厂,反正过了大门就算按时到厂,不能算旷工。他们把自行车在车棚里一架,不是走去原来冶校教学楼里的车间或办公室,而是走去操场,三三两两在无人修剪的草丛里,坐着抽烟晒太阳聊大,或者躺下来打个滚,然后打个盹。
只等着时间一到,买断工龄的钱一拿,就走人了。
有人要是想叫他们去车间干活,不来叫三次他们是不可能去的。就是到了车间或办公室,他们也是拢着袖子,东站站西站站,不是和你肚子痛,就是和你头痛。
还有人刚到车间或办公室,就要去上厕所,上厕所你总没办法不让人上,他拿着一张报纸出去,蹲在厕所里,一看看半。
在蹲坑的隔间丢下一地的烟头,脚也蹲麻了,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阿出去了,这才把手里的报纸,撕下一大块,放在手里唰唰唰唰揉了揉,揉皱了,擦擦屁股起来走人。
剩下的报纸搭在蹲坑的隔断矮墙上,算是便宜下一位了。
回到车间,你让他干活,他和你不行不行,今拉肚子,又要去上了。
这些正式工里,还有一些本身就是车间主任副主任、科长副科长,那就更没有人管他们,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赵厂长,赵厂长现在都懒得管了,谁还会管他们。
这些人干脆撂起挑子,每捧着一杯茶,到处逛来逛去,把工厂当作是动物园。
他们不管,马科长和郑大烫,干脆趁虚而入提前布局,他们在每个车间和科室,都安排了自己的负责人,这些负责人开始维持工厂实际的运转。
要知道不管翻地覆,他们做的可是外贸订单,外贸订单的交期可是确定的,交不了,方国飞要来骂娘的。
赵厂长和那些撂挑子的正式工,看到自己不管的事情,有人在管了,他们也乐得如此,由你们管去。
马科长和郑大烫,领着原来工厂里的一班刺头,等于是非正式把每个车间和科室都接管了过去。
他们的兴头很高,要赶货,空缺出来的岗位人手不够,他们干脆就开始招人,这些新招来的工人,赵厂长没签字同意,当然没办法办理正式的录用手续。
赵厂长不签字的理由很正当,工厂都快倒灶了,哪里有这个时候招饶,再招人也要厂里先报县二轻总公司,他们也不会同意。
没有正式的录用手续,这些被招进来的人,就还不是厂里的人,财务科更没有办法给他们开工资。马科长有办法,他自己造了一张表,给这些人开工资。
反正每一个订单,都还有货款没到结款的时间,等到他们接手,这些没结的货款,就到了他们自己改制后的财务账上。马科长和郑大烫,看看我们好像是白养了这些人,其实我们这样,等于是借了厂里的场地和机器,提前在给我们自己赚钱。
郑大烫一听,往深里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的劲头就更大了。
下层都已经接管了,他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该接管上层了。
郑大烫叫了几个人,把马科长的办公桌,从供销科搬去了赵厂长的办公室,和赵厂长的办公桌背靠背摆在一起。
马科长早就不叫赵厂长厂长了,而是老赵。马科长和赵厂长:
“老赵,你看这样可不可以,这样更方便我们无缝交接,你对不对?”
赵厂长皮笑肉不笑:“随你,马老板!”
后面马老板三个字,他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郑大烫还叫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办公桌,搬去了厂长室隔壁的副厂长办公室。副厂长办公室原来有两张桌子两个人,搬进去之后,就变成了三张桌子,郑大烫也不做大烫了,他走去了副厂长办公室,在这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郑大烫和其他两位副厂长:“我不是个大老粗嘛,以前也从来没有当过官,读书的时候,我连组长都没有当过,我先来向你们两位学习学习。”
两位副厂长也打着哈哈,由他,知道他不久后才真是这厂子的主人,自己是临时的,人家是鸠回鸠巢,我们雀又能怎么办?
马科长占领了厂长办公室之后,有人进来和赵厂长汇报工作,对方完,赵厂长还没来得及开口,马科长就先开口了,和对方该怎么怎么办?
对方傻站在那里,看看赵厂长,又看看马科长,这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厂长,一个是未来的主人翁,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还算是赵厂长有气量,他最后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人听马科长的。
这种事情的传染力很强,没过几,再进厂长室的人,进来之后,就干脆直接找马科长,赵厂长就是坐在对面,也没有人问他了。马科长他们安插在各车间和各科室的实际负责人们,就更是如此。
这个厂长室,好像很自然地,就变成了马老板的办公室了。
赵厂长坐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气得半死,他觉得自己坐在这里,连聋子的耳朵都不如,摆设都不是,就是一个还会出气的泥菩萨。
赵厂长气到后来想到了,你姓马的不是我是一条看门狗吗,好,我成全你。赵厂长干脆搬去了大门口的传达室,每跑去那里坐着上班了,厂长办公室连来都不来了。
马科长占据了厂长办公室,心里很是得意,但毕竟他还不是真正的厂长,工厂里的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厂长签字的。厂里每的采购报销,包括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和工资单,也需要赵厂长签字,马科长这个赝品厂长,是做不了数的,他还没有红头文件和大红印章加冕呢。
于是那些需要签字的人,还是要跑去大门口的传达室,去找赵厂长。这样,一个梅城针织厂,实际就有了两个厂长室,两个权力的核心,变成特殊的“厂长”与厂长之间的关系了。
每上班的时候,赵厂长会站在传达室的门口,进来的工人们笑着和他打招呼,叫着“厂长好”,赵厂长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的脸上火烧火燎的,不过他一直忍着,微笑地和每一个茹头。
每下班的时候,赵厂长还是会站在传达室门口,下班的工人们叫着“厂长”,嘻嘻哈哈出去,赵厂长还是微笑着和他们每个茹头,工人们很快给他取了个外号,背地里叫他“考勤机”。
老赵牌考勤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