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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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帽，挡着电话亭了！”

头盖纸板挡雨的小贩一把推开侯一阳后钻进电话亭避雨，“大白天站在马路边一个人傻笑，你是有病啊？”

侯一阳撑着伞险些翻倒，鞋踩到水坑浸湿了一半有些郁闷，转头看一眼对方时，皮肤瘦黄的小贩朝他瞪眼发狠。

今天的天气不如人意。

阴沉的云朵遮蔽半边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剩下的半边天也不晴朗，白云和乌云分了层，一上一下互无瓜葛，像极了眼前街道上，一名踩拖鞋光膀子的车夫，压弯的脊梁奋力拖着人力车，从一辆价值不菲的豪华轿车旁边低头走过。

时间临近正午，侯一阳在此等候许久，终于看见蓝小时的身影出现在夜总会大门处。

“春生，我中午要出去一趟。”

夜总会门前，停下脚步的蓝小时回过身，对春生说，“按照规矩，外出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活动范围在方圆一公里内，可以的话……”

目光划过已经等候在门外的两个服务生，蓝小时撩开金发侧过脸，“仅此一次，请不要派人监视，可以吗？”

春生想了一会点头，挥挥手让两个服务生离去，随后摸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BB机递上前，“蓝姐，带上这个吧，另外，时间一到我就会去找你，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放心不下。”

接过BB机放进包里，蓝小时拿起一把黑色的雨伞，“小时并不是一个人哦。”

走下台阶穿过马路，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在蓝小时的生活里，夜总会就像一座孤岛，自己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趴在起居室窗台上，远远眺望那车水马龙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有外出的机会，就像孤身一人走进原始森林，城市里每一处的土地，每一声的喧嚣，每一个人影都是陌生的，漆黑的，看不见光……

有的只是，片面之缘留下的短暂印象，转瞬即逝。

“蓝姐！这边！”

远远看见蓝小时走过马路，侯一阳撑伞跑上前去迎接，两人在约好的十字街头碰面。

蓝小时今天的着装比较普通，一件修身短上衣配一条常见的阔腿裤，头发蓬松带点卷，除了金发蓝眼的特征之外，基本体现东方女性的美感。

“嗨呀，今天下雨呢。”

蓝小时打量侯一阳穿着上次那套廉价的西服，衣服边边和鞋子都浸湿不少，“叔叔是不是在这里等很久了呀。”

“没有没有没有！”

侯一阳连忙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摸摸口袋又摸摸腰间，立刻转身跑开，片刻后回来手上多了一支用塑料纸包装好的玫瑰花。

“嗨呀，叔叔又送小时玫瑰花呢！”

接过玫瑰花，蓝小时眯眼微笑，侯一阳撑着伞环视左右街道，弯腰开口：“蓝姐，今天下雨不方便叫车送你去，我们走路过去吧！不远的，就在那个方向几条街后面。”

“好呢。”

蓝小时撑着黑伞一路同行，走过每一处的街区，她都会下意识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仿佛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平日里为人处世神态自然的神色，此时眼神里泛出可见的迷茫。

“蓝姐，你好像不熟悉这里是吗？”

侯一阳察觉到这个细节，开口问询，蓝小时掐着伞柄深呼吸调整状态，继续往前走，“因为小时平时很少外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座城市这么大，却没有小时安身立命的地方。”

听到这番话侯一阳心里一紧，弯下腰伸出手表情认真说：“小时，我带你走吧。”

蓝小时缓缓抬起头，目光端详侯一阳，好奇发问：“叔叔突然这样喊我的名字，是不是在可怜我呀？可怜我被关在夜总会里做小姐，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生归属，像一棵野草随风摇摆。”

侯一阳愣住，手停在半空中答不上话，接着又缓缓放下。

这时，蓝小时心情平静走上前，伸手握住了侯一阳的右手。

“走吧，叔叔。”

蓝小时调整回状态，脸上重新展露笑颜，“拖拖沓沓的话，外出的时间可不够了呢。”

侯一阳表情意外又慌乱，快步走到前边来带路，牵着蓝小时的小手，她的手平日看去皮肤洁净无瑕，碰触的感觉却是冰凉的，像一块软软的玉，感受不到体温，感受不到力度，像布偶的手。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侯一阳停下脚步，转头讲话，蓝小时收起黑伞一边仰起头，话语新奇念叨：“海，棠，茶，餐，厅……嗨呀，小时从没来过这里呢！”

两人走进门，这会儿是饭点时间，茶餐厅里人头攒动好不拥挤，有折凳边放着公文包单独吃烧鹅饭的上班族，有三五一桌吃火锅碰啤酒的建筑工人，有座位上搁着书包边吃鱼丸烧边开玩笑的学生仔，也有叉烧饭吃到一半翻报纸抠大哥大的股票人……面积不大的茶餐厅尽显社会的人生百态。

“蓝姐，我们坐那边，走！”

侯一阳凑准茶餐厅最角落的一处双人靠窗座位，带着蓝小时过来坐下后便问道：“蓝姐，你想吃些什么尽管点，今天是我请你吃午餐，费用全部我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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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着直接黏在塑料餐桌上的菜单，逐个念叨，“蒸烧麦、虾饺、鱼蛋、云吞面、牛杂、叉烧饭……嗨呀，这些小时都从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哦。”

侯一阳愣了一下，眼珠一转指着菜单上其中一条，“蓝姐，这个猪排饭就很好吃！我以前特别喜欢吃，味道很香的，你尝尝如何？”

蓝小时没吃过所谓的猪排饭于是点头，侯一阳于是点了两碗猪排饭和两笼炸饺，站起身从前台取来两个一次性杯子，坐下后拍拍桌面喊：“服务员，倒茶倒茶！”

“没空！热水壶自己拿。”

忙得不可开交的店员敷衍回了一句，侯一阳原本想硬气一把但犹豫一会儿还是自己取来了热水壶，为自己和蓝小时倒上白开水后坐下，第一次与蓝小时如此近距离面对面，侯一阳心情澎湃，双手捂脸颊安静欣赏。

“叔叔，怎么一直盯着小时看呀？”

蓝小时端坐在折凳上双手掐着桌子的边边，“小时的脸上有饭粒是吗？”

“蓝小时，我爱你。”

酝酿已久的话脱口而出，侯一阳含情脉脉话语熟练，“打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带你离开夜总会，娶你做妻子，一生一世都爱你。”

说完，侯一阳的注意力完全在蓝小时的表情上。

她会接受？还是拒绝？

嘴唇没有动，眼瞳没有动，蓝小时掐桌边的手放平，然后单手托腮目光转向玻璃隔窗外，安静注视每一个脸庞，聆听周围的每一丝响动，目光仿佛看穿尘世，细细品读刚才那句海誓山盟，耳边尽是嘈杂的粗茶淡饭与一日三餐。

“叉烧叉烧！哪里点的叉烧？”

“这边！还有虾饺！”

“再等会，哎，麻烦借过！注意滚水！”

“老板，我的面好了没有啊？赶时间的好吧！”

“快了！喂！十二桌的钱结了没有？”

“二十五块八，给你了啊！脱线。”

“细仔，很久没来啊，今天吃点什么？”

“外地刚回来，照旧一份牛杂，多放辣。”

“喂！走路不长眼睛啊！操……”

“谁泊的车啊？把路挡了！”

“香烟，香烟，先生买包烟吗？”

“管家婆，打麻雀去啊，走……”

“叔伯，我要吃糖！”

“公交到站，注意行人，有序上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