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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的客人多了之后,管平感觉得到,这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一握之下,就像是一本书或一幅长轴,你可以一页一页翻下去,或者慢慢地展开。他的心是完全不设防的,管平可以无限制地寻访,不一会就能了解他所有的一切。
还有些人,一握之下,管平只能扫描到他当下在想什么,想了解其他的时候,发现他四周好像落下了铁幕,你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搜寻。
这些人,大概就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他们连自己都防,养成了习惯之后,他们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又怎么可能让你轻易看清。
一般而言,前一种人的性格比较开朗,属于那种外向型的,很多时候,你哪怕不问他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叽叽呱呱地说着,都会把他自己整个人生往外面倒,只要给他时间就行。
而后一种,整个人都比较闷,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有些阴郁。碰到这样的客人的时候,管平就会很小心,因为哪怕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都琢磨不透他,不小心的话,说不定就会把他给得罪了。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有些人正好相反,他看上去性格很豪爽,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一握之下,会吓管平一跳,他发现这个叽呱不停的人,其实内心很阴郁,很孤独,他是用表面的豪爽,在排遣他内心的孤寂。
管平觉得人同时也是有颜色有声音的,有些人亮堂堂,心里迸发着清脆的金属之声。而有些人,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走进去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雾气缭绕,浓稠得好像黑夜降临。
至于颜色,管平把它们分成暖色调和冷色调,不同的色调,会有不同的温度。碰到暖色调的人,管平下意识就很喜欢和他们接触,握着他们的手,都会想多握一会,好像是要从他们这里吸取养分。
而碰到那些冷色调的,就像坚硬的肮脏的冰的人,管平急急地就会把他的手放开,怕自己被冰到。
但问题是,往往暖色调的人,他的心扉也是敞开的,管平不需要琢磨太多,几乎一握就可以知晓他的一切。而那些冷色调的人,反倒需要管平多花时间仔细琢磨,需要他握着他们的手更长时间,这让管平痛苦不已。
能读别人的内心,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多时候,这会让管平也跟着郁闷,跟着难受。一握之下,管平本来不需要了解那么多,但对方那汹涌而来的气势,管平也没有办法阻挡和区分,每天他接收到的,负面的信息总是多于正面的信息,这让他整个人也跟着灰暗起来。
梁冬看着管平,常常羡慕地说,管爷,要是我有你这本事,我也不去读书了,还读个屁啊,你看看你现在,每天坐着,什么也不用干,吧唧吧唧几下,就把钱给赚了,这坐着就能赚钱的待遇,仅次于那些那些躺着就能赚钱的。
“去你妈的!”
管平每次都骂回去,心里在说,你以为我轻松,每天看着这些人,握着他们的手,我比看烂电影还难受,要是逼着你每天看这么多的烂电影,不看不行,你还轻松得起来?
管平觉得阿荣说,我们看的,其实不是命,而是欲望,人的欲望。他觉得这话很对,这么多人接触下来,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各种的欲求,那种无欲无求的人,管平还没有碰到过,也许在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管平跟着阿荣跟了一年,心里很踏实,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碰到他实在不想接触,或者不想伺候的客人,还有一个阿荣可以帮他挡着。
阿荣虽然不肯收管平为徒,但有客人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以师徒相称,管平叫阿荣都叫师父。
只要阿荣听到管平和客人说,让我师父帮你看吧,或者叫他,师父,这客人你来接待一下。阿荣马上知道,管平这是碰到了他不想看的人。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阿荣叹了口气。没人的时候,阿荣和管平说,我们是给人算命的,自己不要在别人的事情里陷太深,他们好也好,歹也好,都和我们无关。
管平表面应承着,心里在想,这个,你可以做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一握之下,泥沙俱下,我连躲都躲不掉,不陷进去怎么可能。
不过好在,开始的时候,管平发现人完全赤裸的时候,原来是这么的丑陋,让他感觉触目惊心,失望透顶并因此而伤感。但时间长了,认可了人本来就是这样,他也就见怪不怪,麻木了,甚至像阿荣说的,真的能超脱在别人的人生之外,不被影响。
他让阿荣来帮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人也开始变得平和起来。
而他们的生意,却越来越好。阿荣算命店,居然在永城人人皆知,变成了永城的一张名片,虽然不靓丽,但还是真的有很多永城人,有外地客人来的时候,会带他们跑来“阿荣命理咨询”,让他们见证一下管平的神奇时刻。
算命的人,每天在算着别人的命,但他们算不到自己的命,阿荣和管平都没想到,他们在一起只不过一年,就要分别了。到了隔年的暑假,他们那个小区要拆迁,两家拿了安家费,都要暂时自己找地方住。
“阿荣命理咨询”也将被拆掉,哪怕等小区的新房子造好,他们回迁,阿荣也不可能再有临街的一楼房子,可以让他破墙开店。新小区的一圈,开发商都建成了店面房,阿荣要是想重新开店,除非他去找开发商买店铺。
阿荣和管平说,他这一辈子,除了会替人算命,也没有其他本事,他现在身体还好,也不可能就此歇下来。
阿荣的算命店肯定还要开,只是,不再开在永城,而是要去武汉。
签拆迁协议的时候,阿荣的儿子回了一趟永城,他要把父母带去武汉,他嫌自己妹妹疯疯癫癫,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能照顾好父母。而阿荣的女儿,也巴不得如此,巴望着哥哥带爸爸妈妈速速离去,她一个人就自由了。
阿荣的儿子为了说动阿荣去武汉,他知道阿荣闲不住,他和阿荣说,他连阿荣的算命店的店铺都找好了,就在他们小区的后门。
管平在边上听着觉得好笑,好嘛,阿荣的儿子,一个在研究所上班的科学家,结果老爹是个算命的,管平想想都有些滑稽。
两个人要分别了,都有些舍不得,阿荣和管平说,你可以的,凭你的本事,你早就可以自立门户了,说起来,你在我这里,我还沾了你的光。
“不要这么说,师父。”管平还是叫阿荣师父,“谢谢你在我没地方可去的时候,收留了我。以后你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