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为了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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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

“太岁”经过了加速、匀速巡航、减速后，即将在桑榆星着陆。

目前“太岁”正在桑榆星近地轨道绕行，随着轨道高度逐渐下降，周晓辰也得起来值班，以防“太岁”里面还有什么潜在病毒，临门来一脚大的。

离家最近的时候也是最遥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深海舱沉睡，周晓辰一个人在中控室，通过观察窗俯瞰桑榆星。“太岁”正从阴面的无垠冰川上方掠过，晨昏线和阳光一起缓缓转过脸来，宛如看了一场宇宙中的日出。

有一种天文现象叫“全景效应”，最早说的是从太空中俯瞰蓝星的时候，宇航员往往感到巨大的心理震动，从而极大地改变他们的世界观。

从实验室醒来之后，周晓辰见识了许多天文奇观，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全景效应”的存在：这颗脆弱的星球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命运已经与她有关。

即将调整姿态，进入桑榆星大气层时，尼科诺夫指挥官给她发来了一张名单。

阵亡军人名单。

每个人在启航前会留下几封给家人的信，如果牺牲，就会成为他们的遗言。这些信件和巡航记录仪一起保留在位于中控室的空间站“黑匣子”里。

信息技术如此发达的时代，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依然想用纸笔来写。

既然周晓辰在中控室值班，尼科诺夫指挥官拜托她去把阵亡军人的信件取出来。

在一个月以前，这些人周晓辰都还不认识。但一个月以来，他们返回再出战，来来去去，几乎每个人的名字、舰艇编号和样貌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记。记忆力太好有时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程航梦。

她大约跟自己的名字一样，有一个航天梦。只是她的第一次出战，也是最后一次。

维萨里昂·伊万诺维奇·列别杰夫。

这是在医疗舱忽然跪下向战友表白，吓得战友落荒而逃的那个人……本来受伤后他可以休养，但几天后他强烈要求重新出战。

——大部分牺牲者都是第一次进入真正的太空战场。人生最危险的战役，就是第一次。但很遗憾，经验只有从死神的镰刀之下才能拾取。

……

最后检查一遍是不是所有信件都已经取出后，周晓辰翻到了阿列克谢的信。

比起陆鸣玖那厚厚的一叠，他只有两封。

致卓娅·阿纳托利耶芙娜·马尔林女士——这是他留给母亲的。

致周晓辰女士——这是留给她的。

周晓辰摸一摸又收回手，再摸一摸，反复几次：唉，写给我的，看一眼，不算偷看吧？

最后她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jie）由（kou）：如果命运她是一个抠脚小说作者，那么肯定不会让一封信的内容在剧情里出现两次。如果我现在不看，这就会成为一个可怕的伏笔，一杆巨大的flag。但如果我看了，这封信一定不会出现第二次，那不就成了祝福吗？

把诅咒变成祝福，我简直是个鬼才！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抽了出来：很好，没封口，戴好手套，一点犯罪证据都不会留下。

信很薄，让她有点不满意，暗暗想，如果你敢就写一句“可不可以把我的名字，写在你的袖口”，看我不打爆你的狗头！

展开纸，真的只有一行字。

“周晓辰女士，

我好像喝多了酒，醉了很久。说过什么，已经忘记了。请您也一并忘记吧。

马尔林”

俄语看得很费劲，在周晓辰好像还没看懂，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眼泪却抢先一步掉在他的姓氏上面，把落款的“Марлин”从“р”后面糊成了一团。

周晓辰赶紧把纸塞回去：完了完了，留下犯罪证据了！

然后她又开始生气：

你居然在最后一封信里落款“马尔林”！

你知道联盟有多少“马尔林”吗！

就跟我报自己的名字叫“盖娅”一样不走心！

命运她果然是个抠脚作者！

还好我已经破除了你的阴谋！

.9:55。

“太岁”已经完成姿态调整，开始穿过桑榆星大气。在与大气摩擦的过程中，“太岁”隔热层表面温度高达上千摄氏度，在周边形成等离子体，阻断电信号的传播，因此在穿越大气的300秒中，“太岁”与外界处于失联状态。

在“黑障”的300秒中，周晓辰却听到了一声呼唤。

仿佛耳鸣一样，这声呼唤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大脑，既清晰又模糊——清晰到不能假装那是幻觉，又因为不是任何一种人类语言，而模糊得无法理解。

——不要假装你不明白。这是来自“祂”的问候。

——我明白这是“祂”，但“祂”说了什么，是真的不明白：敢不敢说人话啊？！

300秒很短，减速推进器启动，“太岁”开始准备着陆。随着速度降低，摩擦减缓，通讯重新恢复，那声怪异的招呼就像幻觉一样消失，甚至很快遗忘了。

10点17分，太岁嵌入位于桑榆星阳面的发射井。

周晓辰顾不上自己有没有“晕着陆”的症状，把信件交给机器狗，拔腿就开溜！

要赶在有人醒之前光速跑路！

最后一次——但愿是最后一次使用“太岁”权限给自己开后门，她开了路最熟的“Щ191号闸门”，从洗消间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路绿灯，一口气跑到了发射井地下停车场，然后在这里假装无事发生地“等车”。

好一只无辜的小白鼠。

军用光脑不能带出空间站，她的个人光脑又被常笑拿走了，所以现在就剩个人杵在那里。还好医疗兵出站早，常笑很快出来把她捡走了。

虽然是坐在陆行舰上，但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活过来一样。

常笑憋了一路，仿佛有一肚子的问题，但迫于军事保密协议，还是忍住了，就是整个人一脸便秘。回到1号基地驻扎区，常笑从个人物品保管处刨出周晓辰的光脑，就把她放生了：“回去多吃点！瞧给孩子瘦的。”

——那可不，24小时吃喝拉撒在中控室值班，生产队的骡子也不带这么拼的，能不憔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