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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儿看幽绝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自己,面色暗沉,摸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
“让我说中了是不是?”榆儿又道。
幽绝仍不言语。
榆儿走来伸手把他往外推:“既然无话可说,那就出去吧!”
幽绝任由她推出门外,眼看着榆儿在自己眼前合上了门。
永平帝御前,乔凌宇捷报传来,明丹金乌国王已交出玉玺,永世臣服浣月。
乔凌宇留了朱重虎带着三万士兵、两万新兵驻守赤崇,班师回朝。
蒙家全族诛灭。
宁阳一天孝衣也未穿。
辗转长夜终于隐退于如时而至的晨光,幽绝再次来到榆儿门前,伸手欲要叩门。
犹豫一回,却又收回了手。
转身望着廊外阴沉的云天。
忽闻门后脚步之声,不一会儿门便打开来。
幽绝转过身,正撞见榆儿一双明亮的眼睛。
幽绝刚要开口,榆儿却瞪了他一眼撇过脸去:“别跟我说话,我没话跟你说。”
说着榆儿自己下了楼,要了一碗粥、一笼包子,一个人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幽绝见她还是这样,只好坐了旁边的桌子。
榆儿吃完,起身来走出了客栈。
幽绝连忙跟了出来:“这是要去哪里?”
榆儿转身瞪着他:“怎么?怕我跑了你拿不到冰芝?”
“不是,我只是、怕你忘了东西在客栈里。”幽绝道。
“忘了我就更跑不了了,那不是正合你意?”榆儿又噎了一句。
幽绝一时无话。
榆儿就自己跑走了。
幽绝望着她越跑越远,也不去追。
若追上她,她不免又要说自己是要看着她了。
直到榆儿跑得看不见了,幽绝还站在客栈门口发呆。
若是她真的就这样离开,怪责恨怨于自己,以后再也不再相见,或许于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了断。
可是,幽绝也很清楚,师父还在等着冰芝去疴回生,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罢手……
榆儿跑了一段,看幽绝没有追上来,就放慢了脚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也没什么地方要去,就这么胡乱走了一个来时辰,实是无聊,就在小店、小摊儿随意捡捡看看。
这里到底是靠近海边,小摊儿上多摆一些贝壳、海星、海螺做的小玩意。
不少店里还有卖一些很大颗、光泽极好的珍珠或是珍珠做的发钗、簪花什么的。
玉润光华,很是惹眼。
看来这个地方产的珍珠质地都很不错。
榆儿见一串用龙眼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手串极是喜爱,就拿在手里把玩,问掌柜的:“这个多少银两?”
“五两。”掌柜的道。
这个价也是不含糊,榆儿啧道:“五两?要这么多银子?”
“这还多啊?跟这差不多大的珍珠做个戒指还要二两呢。要是粉珠,那还得翻上好几倍呢。”
“粉珠?还有粉色的珍珠吗?”榆儿奇道。
“有是有啊,不过这粉珠极少见,可遇不可求。所以这银钱自然也不同了。”掌柜的道。
榆儿听了倒勾起了兴致:“那你这儿有粉珠吗?”
掌柜的便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我这儿有一枝粉珠的发钗,上面有三颗粉珠呢。”
说着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躺着一只银钗,上面嵌着小指肚大小的三颗粉珠。
粉如梅色,剔透玲珑。
榆儿拿起这只粉珠钗左右比一回,爱不释手:“这要多少银两?”
“十八两。”掌柜的道。
“十八两?”榆儿再次咋舌。
看看手里的手串,这个珍珠比钗上的粉珠要大上一倍多,还那么多颗,也只要五两。
“这粉珠要这么多银两?”榆儿道,“你看它比手串上的珍珠小那么多呢。”
“粉珠极是难得,自然银钱不同了。”掌柜的道,“而且这三颗粉珠已经是算得大的了,再比这个大的,就要进贡朝廷,谁敢卖?”
“进贡朝廷?”榆儿有些吃惊,“朝廷不是已经取消稀罕之物进献之事了吗?”
“哪有这样的事?姑娘可莫要胡言。”掌柜的道。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朝廷还未颁令?
还是又有了别的变故?
榆儿还在思想,掌柜的又问:“姑娘喜欢,就拿这枝粉珠钗如何?”
榆儿拿着粉珠钗又看了一回,“那算我便宜些吧。”
“看姑娘是真心喜欢,就十六两吧。”掌柜的道。
榆儿便付了银钱,收好这只粉珠钗。
出了店门,就一路随意走着。
忽远远见一处好多人聚在一起,有的扛着很大的鱼、有的捧着鱼、还有端着大盆、大锅的。
一片忙忙碌碌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呢?
榆儿走过去拉住一个捧着几个盘子的人问道:“大叔,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那人道。
“大叔好眼力,我只是路过的。”榆儿道。
“姑娘说笑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祭鱼节,今天要开全鱼宴,家里户户都要一起庆祝的,我们这里的人哪有不知道的?”那人道。
“祭鱼节?全鱼宴?”榆儿听得很是新鲜,“那今天有很多好吃的鱼了?”
“当然,各种各样的鱼都有,就算是同一种鱼也有蒸煮、炖汤、架烤、油炸各种不一样的做法。”那人道。
榆儿听得馋虫按不住:“那我这种外来的能参加吗?”
“当然可以。每年总有些外来的客人,我们这都有规矩,只要交几个铜钱就好了。晚上还要祭归渔灯呢,那更热闹。”那人道。
“祭归渔灯?这是做什么?”榆儿奇道。
“我们常年出海打鱼,风里来浪里去,都是把命悬在桨上的人。”那人道,“祭归渔灯就是希望神龟保佑,让出海的人能望见回家的路,平安回来。”
“神龟?”榆儿奇道。
“神龟就是我们渔民的守护神,年年都要祭拜的。”那人一边说一边指了一个方向,“姑娘你看看,那边就是神龟的塑像。”
榆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穿梭熙攘的人群果然看到了一尊足有层楼高的神龟塑像。
榆儿见了此像,心中不免感慨。
靠海吃海的人们,都深信着神龟的庇佑。
榆儿问清在哪里交银钱,按那个人指的地方交了三十个铜钱,就跑回忙碌的人群里跟着他们一起送鱼、端锅、生火……忙得不亦乐乎。
幽绝在客栈房内直坐到夕阳又沉,还不见榆儿回转,不免驱起朱厌之力找寻一回。
不一会儿便寻到她的气息,出了客栈,径直往榆儿所在而来。
远远便见她在一群人中来回忙碌,与那些人说讲笑谈。
榆儿已经与这些人都混了个脸熟,俨然像是这里的人了。
幽绝停下了脚步,立在较远处的屋檐下不再往前走。
他长居与世隔绝的驰天庄,久已不与人亲近,不惯这样的嘈杂喧闹。
榆儿也知他已来了,见他不再过来,也只做不知。
黄昏已过半,镇上的男女老少都齐聚在这里,喧腾热闹的全鱼宴终于要开席了。
几排连席长长摆开,上面摆着蒸、煮、炸、烧、烤各种做法的鱼肴,整鱼、鱼片、鱼头、鱼丸、鱼花等这种刀工、各种制法,好看又馋人。
镇长领着众人先朝着神龟塑像焚香祭拜,酒洒沙地,其声祝祷:“神龟天佑,万古长寿。海民沾德,恩比天长。诚敬祝香,庇佑安康……”
祝祷完毕就是爆竹、锣鼓齐声欢腾,榆儿偷眼看幽绝,见他还是一个人立在远处的空檐下。
终于开宴了,忙了大半天,早就馋坏了,榆儿敞开来吃了个巨撑,酒也喝了不少。
天光暗去,烛火逐次亮了起来。
镇长再次领着众人举着火把向海滩出发。
要去那里点亮祈求平安的归渔灯。
榆儿当然不会错过,就跟着人群往海滩走。
幽绝只好跟在后面,稍微隔了些距离。
人多也就罢了,还有不少小孩子拎着大红的鱼形小灯笼窜来窜去地乱跑,幽绝少不得分神留意周围,不想让人碰着自己。
几个小孩还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在人群里乱钻。
一个孩子顾前不顾后眼看就要撞到幽绝身上。
幽绝被人群拥挤在其中,若是腾身而起,怕这些渔民大惊小怪;若是闪避,又不想别人触碰到自己。
情急之下驱起气蕴之力,白光微闪,将那个孩子弹了开去。
小孩子跌倒在地,有些莫名:怎么好像感觉被人推了一把?
却并没看见是谁推的,便又爬起来追着玩儿去了。
榆儿在前面倒惊了一回:这里不过都是些寻常渔民,他怎么连气蕴都用出来了?
还好只是一瞬便消失了。
人群中却有两个孩子,年纪并不大。
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的样子。
他们俩也各自提着一个大红的鱼形灯笼,却没有像其他孩子一般追逐打闹,只是一起手牵手跟着人群向前走着。
到了海滩边,这里沿着海岸已经插好了长长一排大红的鱼形灯笼。
大小不一。
其中有一个灯笼被挂在了一个三丈高的木台上。
这个灯笼也是最大的一个,足有三尺宽、半人多高。
镇长领着众人先向大海焚香祭拜,然后举着火把爬上了搭着高台的梯子,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木台上,点亮了最大的一盏归渔灯。
沿着海岸的其他归渔灯也依次点亮,将昏黑的夜空与海面照得艳红透亮。
镇长站在木台之上高喊:“神龟保佑,平安回来吧!”
下面的众人也跟着大喊:“神龟保佑,平安回来!”
这喊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那两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也举着手里的归渔灯跟着众人喊着。
榆儿呆望着红光波澜的海面:神龟,要快点儿好起来啊,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站在榆儿身后的一个孩子突然被后面的两个孩子推了一下,一下撞到了榆儿身上,捧在手里的小小归渔灯的骨架立刻就断裂开来,里面的蜡烛也倒了,火瞬间就燎到了榆儿的头发上。
榆儿突然被撞了一下,连忙回过身来,只见一个小孩正把一个着了火的破灯笼扔到了地上,还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头发已经燎上了火。
“姐姐、头、头发……”
小孩子结结巴巴地说。
“头发?头发怎么了?”榆儿奇道。
突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疾速靠近,绕到自己身后。
幽绝一手捏住着了火的头发。
榆儿已经闻到了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
幽绝另一只手扑打头发上那些零星的火星。
火未成势已然灭去。
榆儿回过身来,一把抓起幽绝的手:“怎么用手来捏火?烧伤了怎么办?”
幽绝这才想起,方才一时情急,忘了给手罩上防壁,此时方觉有些灼痛。
榆儿看他手掌上,已有几处灼红了。
“干嘛不先护好手?”榆儿又怨道。
幽绝微微笑道:“并不疼,不碍事。”
榆儿忽然想起自己还在跟他闹不和,忙撒了手:“不疼最好。”
沙滩上那个碎落的灯笼烛火也已灭去,那个小孩儿也早就跑走了。
幽绝道:“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头发整理一下吧。”
榆儿伸手捋过自己的头发来,被火燎过的地方发黄、卷曲、还带着焦味。
抬头四望,见这片沙滩被山崖半围着。
便指着一处山崖道:“去那边吧。”
榆儿找人借了一盏灯笼,两个人离开人群,不一会儿便到了山崖上。
“我来帮你吧。”幽绝道。
“谁要你帮我?”榆儿却不乐意。
自己化了冰刃在手,一点点把焦去的发丝割去。
看看差不多了,就把头发顺到背后。
幽绝举着灯笼道:“这后面还有一些。”
榆儿却看不见,瞪了幽绝一回,拿过幽绝手里的灯笼:“你帮我弄吧。”
说着将手中冰刃递给幽绝,然后把灯笼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自己就坐在灯笼下的石头上。
幽绝走到她身后,也坐在同一颗石头上。
“离远些。”榆儿却道。
幽绝便向后挪了点儿。
借着灯笼的光,细细找寻,一点一点割去被燎伤的发丝。
两个人都没言语。
静默中,榆儿开了口:“幽绝,你真的这么想救你师父?”
幽绝愣了愣,点了点头:“嗯。”
“既然这么想救你师父,神龟就在东海,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不去取她的心?”榆儿道。
幽绝却默然不语:我为什么不能取神龟的心,神龟之心为什么再次得而复失,难道她忘了吗?
“你真的相信我能找到冰芝?真的相信我会把冰芝给你吗?”榆儿道。
幽绝仍然沉默着。
榆儿回身望着他,望见了他眼中自己的影子。
榆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冰芝,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幽绝道。
榆儿站起身来,幽绝跟着站了起来。
“第一,拿到冰芝之后,你要带我一起去见你师父。”榆儿道。
万一他见了他师父又被他师父诓骗住了,我的一腔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幽绝有些迟疑。
带她回驰天庄?
驰天庄从不允许他人踏足。
但是看在冰芝的份上,师父或许能通融吧?
“我会请师父答应此事。”幽绝道。
榆儿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你必须解除身上的封印。”
幽绝愣了一会儿:“解除封印……”
“解除封住麒麟独兴朱厌的封印,之后也许麒麟可以解除天衡印,你就不必再受封印桎梏、束缚了。”榆儿道。
幽绝却难以答言。
去除师父痼疾一是需要永生之物,二就是需要乾坤幻化阵。
而乾坤幻化阵必须要朱厌之力来驱动。
要是解除压制麒麟的封印,还如何驱动乾坤幻化阵?
“解掉封印,离开你师父,永远跟我在一起。”榆儿道。
幽绝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一时默然无语。
榆儿拉起他手来,柔声道:“你先解掉封印,我自然会告诉你,如何取得冰芝。等你救了你师父,我们就一起人间天上,逍遥自在,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幽绝终于开口道:“解除封印恐怕耗费时日,师父他病体沉重,实在难等……”
“我们都还没去试呢,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耗费时日?”榆儿道。
“可是,连桀风亦说过,此封印无解……”幽绝道。
“这世上有阴必有阳,有封自然有解,我们一定能找到解法的!”
榆儿一双明澈乌亮的眼睛直盯着幽绝:“幽绝,答应我!”
幽绝却无法应承。
榆儿见他只是沉默,甩开他的手截然道:“若你不能答应,我是绝对不会把冰芝交给你的!”
若不解去封印,让他那个师父得了冰芝,永生不死,那幽绝岂不是要永远受他控制?
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幽绝望着榆儿灼然坚决的眼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不得已只好暂时应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吗?”榆儿喜道。
“嗯。”幽绝道。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榆儿道。
幽绝无奈,望着她道:“解掉封印,跟你一起逍遥人间天上。”
只不过,他在心中暗道:“如果真的可以,就待完成师父的夙愿之后”。
“不是这样!”榆儿却道,“解掉封印,不再管什么天下征伐,不再插手江山争战,只跟我一起!”
榆儿可不许他打马虎眼。
幽绝心中吃了一惊,榆儿的一双眼,似乎已将他看透……
“重新再说一遍!”榆儿定定望着他道。
“好。”幽绝咽了一口口水道,“解掉封印之后,不再管天下之事,只跟你一起。”
“幽绝,”榆儿望着他,有些哽咽道,“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若是你做不到,我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幽绝的心被她这隐约的泪水刺痛,伸手将她紧紧揽住,却无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