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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侦察小分队,终于来了。
令狐兴德一行直奔成山,刚到县城就遇到了传说中的“六轮铁车”。
毕同庆信中所言,竟是真的!
不过最让令狐兴德惊讶的是,短毛撞死了牛,竟然赔给牛童银子。
他们为了收买人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自己平日礼贤下士,不过就是对身份卑微的人以礼相待,顶多自降身份平等待之罢了。
相比之下,自愧不如。
这些短毛,祸心非小!
令狐兴德带人沿着车辙一路追,很快看到黑压压一群难民。他们围着三辆六轮铁车领救济,当场狼吞虎咽。
再仔细一看,短毛施的竟然是白面馒头!现在有银子都买不到!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散给了穷人?看来短毛根本不懂柴米贵,终究只是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绿林好汉罢了。
话虽这么说,令狐兴德还是想和短毛直接接触,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斤两。
属下提议:“掌柜的,短毛拢共九个战兵,营地也简陋,不如等半夜,抓个回去审问?”
令狐兴德点点头,抓谁,他已经有了数——就抓那个给牛童银子的大高个!
“走,先去毕老爷那回礼。”令狐兴德一挥手,带人大摇大摆走向南厢,就像本地进城的农民。
此时的毕家大院,聚了好几位大老爷小少爷,个个脸上愁云惨雾。
“毕老爷,短毛突然在南厢大肆布施,似有所图呀!”
毕同庆眉头微粗:“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救济乡亲是坏事吗?你家不也有粥棚?”
“当然是好事!只是……”老爷们愁眉不展,“听说伟德山之南,短毛不管谁家的地,说占就占。现在突然来到山北,怕是我们也要遭殃呀!”
毕同庆不作声,他刚刚得报,自家在俚岛的田产,都被抢走建什么工业园。
管家本想去理论,可是想想短毛的战力,还有他们的口碑……算了,何苦呢?
有老爷愤愤的抱怨:“当初是为了打倭寇,咱们才容忍他们侵占寻山,现在……”
“现在怎样,不忍了?”毕同庆毫不客气笑出声。
要是没有短毛,你们还都在给倭寇当苦力!什么田产不田产,不过是些荒地罢了。
短毛直接抢了,自己当老爷岂不痛快?
可他们却拼了命,把大家伙儿救了出来。
如今虎山口和戚家夼的炮声犹在,暂且不论短毛的真实目的如何,他们确确实实对全县士绅百姓有大恩!难道要为了几亩破地,被全县骂忘恩负义?
士绅们祖祖辈辈生活于此,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让短毛拿些好处又如何,难道不是应该的?
可不是所有老爷都懂事呀!丢了田产,比割肉还疼。
“要说犒劳短毛,确实应该,没问题!可他们不应该连声招呼都不打,四处强占田产,未免也太不把总县议放在眼里?”
毕同庆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短毛确实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就说俚岛的田产,全是盐村的地。官府盘剥盐丁厉害,租地糊口的人很多,每年光租子就是不小的进项。
现在全打了水漂,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能怎样?打不过,骂不得,除了忍痛吃亏,还能怎样?
要只是吃亏倒也罢了,但毕同庆隐隐觉得,短毛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脸色。
难道他们不知道士绅有多重要吗?历朝历代,即使是江湖好汉,也得通过士绅才能募集本乡钱粮劳力。
短毛总不会只认钱,根本不打算经营此地吧?
即便如此,我重要还是钱重要,难道他们心里真的没点儿数?
毕同庆想得脑仁子疼,不禁感慨,还是战乱前的时光美好哇!
那时候,每天读书、吟诗,偶尔去田间地头瞧一瞧,日子何等快活,哪有这些糟心事……
想到这,毕同庆长叹:“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短毛还算客气,从不索要什么孝敬,不过要我们供养红鹰军而已,两千人马不算多。当前首要是消灭倭寇,大家且忍辱负重吧!”
老爷们还是哭丧着脸,成山的倭寇不是消灭了吗?蓬莱和福山的倭寇,关我们什么事?
毕同庆虽不至于这么没眼光,但也觉得真让短毛灭了登州倭寇,他们一定会撕破脸。
有那些倭寇在,短毛至少还要注意观瞻,保护他们辛辛苦苦立起来的仁义之名。
好在登州倭寇足有三万,短毛区区两千,战力再强也一时奈何不得。
就怕莱州的燕军急于收复国土,和短毛两面夹击。他们连倭寇都打不过,又如何打得过短毛?
到时候只怕整个登州,都要被短毛鲸吞呀!
毕同庆想到这,忽然感到一股悲凉。
朝廷、亳王,官军、燕军,都是废物,一个也靠不住!但凡他们有用一点点,哪有这些破事?!
临了,毕同庆也只能无可奈何:“短毛不是说占了谁家的地,尽管拿田契去,他们照价赎买?我看就这样吧,多少能收回些银子。”
老爷们各个肉疼,心说别人不知道,毕老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买地时候的价,哪个不是榨到极致?要是按这个价格,还不如白送,至少能赚个人情。
“几位老爷,可否让小生说两句?”忽然一个年轻人起身,拱手作揖。
毕同庆看了他一眼,是曲家三少爷,曲国祥。
这位往日就不正经读书,纯粹是个纨绔。此番倭寇入侵,曲家上下大半罹难,才轮到这位曲三少爷做主。
“几位老爷,以小生之见,倭寇不过是残暴贪婪,其实容易对付。可怕的是短毛,他们招揽那么多穷人,却丝毫不理会士绅,难道诸位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老爷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短毛明摆着要带穷人造自己的反呀!
此是大孽!只是短毛口碑太好,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读书人得斯文,得体面!
也就是你曲三少爷,连秀才都考不中,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骂恩人。
曲国祥不管什么体面,慷慨陈词:“短毛是来造诸位老爷反的,绝不可留!一旦让他们扎下来,必为万世之祸根!”
毕同庆见话已说开,便安然坐下,且听听年轻人的想法。
“山南已是无可挽回,但山北决不可重蹈覆辙!我们不但不能赎地,还要紧握田契,无论短毛是买是租,都不能理会!包括那些原主死绝户了的土地,各家要安排些亲戚去继承,绝不能让短毛得了去!只要有田契在手,短毛占地就没理,就不得民心!”
如此高论,老爷们很不以为然:“明目张胆的作对,就不怕被安一个通倭的罪名,拉出去砍了?”
毕同庆也听得想笑,年轻人考虑事情,到底是太简单。
曲国祥却不慌不忙:“诸位老爷,短毛时时处处装仁义。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仁义!不是我们不卖地,而是家里确确实实遭了倭寇兵灾,没有余粮。这点儿土地,是最后的指望啊!总之,伟德山之北的土地,不卖、不租,粮食也一颗都没有!”
毕同庆懂了,这是打得“贼无食,自然退去”的主意。毕竟成山县大半耕地,都在伟德山之北。
可山南那么大,荒地那么多,短毛难道不会自己垦荒吗?
更何况既然知道是装作仁义,难道就不怕他们撕破脸,大开杀戒?短毛的那什么“机关枪”,可比倭刀杀人痛快多了。
毕同庆摇了摇头,年轻人还需历练呀!
忽然,管家快步而来。
毕同庆起身迎了出去,拉管家来到偏房:“什么事?”
“老爷,莱州来人了。”管家见了鬼一样,递上一封信,“来者似是位贵人。”
毕同庆一惊,明白是燕军将领来访,下意识环顾四周。
眼下情势,还是不宜与燕军接触太多,但也不能不理。
既然如此:“请他们暂住别院,改天再与之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