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个钟,缺牙仔便先打探回第一波消息,兴冲冲地跑来周嘉和的老屋外,笃笃敲门。
老屋的门打开,周嘉和正在收拾屋子,手中不经意拿着一个蓝色盒子。
缺牙仔瞟了一眼,目露震惊。洋文他不认识,盒子上那猥琐的图画他还不认识吗?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堆上笑容:“和哥好,顾小姐不在吗?”
周嘉和见来人是缺牙仔,头一次喊他这么客气,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本能警觉:“上次不是说过,恩怨都就此了结。你还找上门来做什么?”
他挡在门口,并没有将缺牙仔迎进门的意思。
缺牙仔忙解释:“千万别误会。我答应了顾小姐,以后会帮她做一点事。她叫我打听点事情,这不是我消息灵通嘛。”
周嘉和闷闷道:“哦,她在洗澡。你在门口等吧。”
他还是没有叫人进门的意思,缺牙仔最识时务。现在惹谁不好,还敢惹阿和哥哦,他不要命啦?还是站在门口等着吧。
里面果真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城寨用水紧缺,大白天洗澡,啧啧。
周嘉和旁若无人地继续收拾东西,缺牙仔猫着身子偷偷看他。
见他从抽屉中取出一盒蓝色的,慢吞吞放入衣柜底板。又取出一盒绿的,再慢吞吞放好……
一盒又一盒,五彩缤纷,真是没眼看。
缺牙仔真是感觉自己度日如年,自顾自琢磨出味儿来,好似揣测到他们大白天洗澡的原因。
这种东西,真有必要一下子买这么多吗?他当然知道价钱,更知道这种只写着洋文的是进口货。
他看阿和身上光着膀子,处处打着绷带。
阿和的腹肌部分受伤不多,故而不经意间,被展示完整。
阿和从小在城寨摸爬滚打,什么体力活都干,腹肌也长得硬邦邦,一块块的。再配上他出众的相貌,确实在外形方面也算得上是个极品男人了。
果然不愧是大姐头的品位,怪不得她这么宝贝阿和。她赚了钱,原来可以这么享受。缺牙仔暗搓搓地想。
“阿和,衣服递给我。”大姐头的声音隔着层层水汽和门传来。
周嘉和看一眼门口,缺牙仔很懂事,自觉背过身去,还将门重重带上。
再次开门,顾今朝穿着阿和的宽大衬衫,明显也穿着男人的裤子,头发还是潮湿寸缕模样。
鹏仔不是带他们买过衣服了吗?怎么,穿阿和的破衣服更舒服咩?缺牙仔内心又啧啧感叹。
周嘉和这才邀请:“要不进来说吧?”
缺牙仔心说,这么勉强要不就在门口说算了。但毕竟来做正事,也硬着头皮进来了。
还未开口,周嘉和又轻柔说:“你们谈事情,你坐着我帮你吹干头发吧。”
顾今朝微微诧异,这些天她已经学会了这台机器的使用方法,除了刚买来时他帮她吹风,后来都已是自己操作。
但他也许是不想耽
误她的谈话,于是她点点头,就这样笔直坐在床铺上,任由周嘉和指尖摆弄她的头发,对缺牙仔道:“说吧。”
周嘉和在一旁蹲下,细细先是用毛巾擦她的湿头发,然后又打开一台红色吹风机,轰隆隆地吹发。
缺牙仔感觉自己就不该站在这个屋子里,给他们两个当锃光瓦亮的电灯胆。
他心里对阿和万般鄙夷,城寨哪个男人不是吆五喝六。蹲着给女人擦头发这般没品的事,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但这女人是很会赚钱的金主顾小姐,他又隐约有点眼红了。
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快点讲话,本来还想多多讨好顾小姐,看看自己将来有没有可能也成为“她的人”,现在看来一点没戏,还是老老实实做事。
“我今日先大概打听到,开诊所的旺铺租金和设备至少需要十二三万。其他的我慢慢打听,大姐头,你们先准备钱吧。”
他详细解释了一下各条街上旺铺的租金,经常收保护费,这些一清二楚。
说罢,他识趣地飞速告辞。
吹完头发,周嘉和才闷闷问:“你想开诊所?怎么会先同他讲?”
顾今朝以前决定做什么事,没有给别人解释的习惯。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说了说:
“开牙科诊所很赚钱,他们有利可图,愿意打探消息。我答应他要帮他做一颗免费牙齿。”
原来如此。他恍然体会过来,她讲过,她很厉害。能使唤动那些人,果然厉害。
顾今朝转过头来,望向周嘉和的眼睛。
方才和一帮烂仔离得近,沾染一身脏污烟味,她回来便洗澡。小小老屋方寸间水雾弥漫难散,隔着潮湿空气,他的眼睛,也分外柔和。
最近她厌恶烟味,没有明说过。
但她敏锐发现,自从上次从烟雾缭绕的屋子出来后,阿和再没抽过一支烟。
他细心如此,做生意一定能好好体察客户,叫人满意。
她这么想。
“我们还需要做点其他来钱快的事,才能攒够资金开诊所。等开了诊所,就有办法能在城寨靠自己赚钱立足。以后你可以做助手,管理资金和设备。”
周嘉和从未敢畅想这等未来。在城寨立足,还是开最赚钱的诊所,是一辈子不敢肖想的事情。但是他转念想想,感觉这件事对顾今朝来讲,也没有非常困难。
她是真的很厉害!他信心满满。
现在只差一笔钱就好了。
他出谋划策:“只是这笔钱太大了,天文数字。我们现在没有货车,很难赚到。我想我也可以开个小档口,推车去卖餐食。但我做的餐……上次你吃完便晕倒,看起来难吃到没戏。”
顾今朝愣了愣神,脱口而出:“不是。不是难吃。”
是她发病了,但是末世生存的守则之一,千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哪些弱点。
上次她直接昏厥过去,这病症发作的时候,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晕倒是很可怕
的事情,睡着的时候遇到危险,她的意识还可以瞬时清醒。
但晕倒了,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意识。所有的一切都黑暗空洞,她的时间在晕倒期间像黑洞一般流失,任何危险都无法将她唤醒。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发病的时候会失去意识。
阿和也不能。
顾今朝面不改色,有所隐瞒:“是太好吃了,比其他所有档口卖的都特别。你知道的,我之前总是饿肚子……”
实话的一部分,也算实话。
周嘉和的眼睛亮晶晶的,满心欢喜。原来竟是这样,并非自己厨艺太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暗自下定决心,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但至少,绝不会让她再饿肚子。
“阿和,我想了想,有一件生意来钱很快。只不过,我们要去弥敦道上临时租个铺子,白天去,晚上回城寨住。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顾今朝思来想去,以她的经验感觉有戏,决定赌一把。
周嘉和虽然不太愿意出城寨,但毕竟只是出去做工,晚上就回来了。他自然点点头,阿朝做什么他都支持。
还没告诉他究竟做什么营生,他就已经从抽屉取出所有的一叠叠钞票,还有他之前皱巴巴的少量存款。
他将这些钱捧在手心,全数奉上:“我今天刚数过,加上我之前攒的,一共有五万三千八百七十八块。”
从前无数次幻想吹牛,当有一天手中有了一大笔钞票,定要美美买靓衫,食大餐,去玩一下游乐场,买几双特别好的鞋子……
再去给老豆老母多多烧点东西。
但这些钱赚来之后就齐齐放在这里,日常只花销他从前为数不多的积蓄。
有了这些钱,因身边有了顾今朝,他便一张也舍不得挥霍。
总要为她认真存下钱,多做打算。
他一双粗粝手心中,捧着的,明明是他这辈子从来未拥有过的天文数字。
但他并未有一丝犹豫,好似这一大捧钞票,也不过是一束鲜花,一叠白纸。
一腔心意仿似跃然藏于这些花花钞票内。
顾今朝不久前还思考过,赚到钱平分的事情。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说服阿和肯拿出一笔钱来入伙,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
她反而愣住了,数字精确到每一块,真是将全部身家分毫不差地拿出。
顾今朝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末世时期有人这样对待合作,肯定被人吃干抹净,骗得分文不剩。
他居然就不怕她卷了这些钱跑路,消失于茫茫人海吗?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怕。
这太难理解了,顾今朝很少有这种好奇心。但她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还是遵从本心,想问一问。
“阿和,你就不担心吗?如果我把这些钱全部拿走跑掉,你再也找不到我,你会怎样?”
周嘉和捧着钞票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他半跪在地上,眼睛仍旧温柔地仰望着她,明
亮柔和,未掺杂一丝尘埃。
“只要知道你平平安安,我就开心。这些钱,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你不怕我骗你吗?”她神色怔了一瞬,再问。
周嘉和笑盈盈的,目光如水,满眼真诚:
“那就在你骗我之前,努力多做一点事,多赚一点钱。多多存钱,尽量让你多骗一点。”
本就一无所有,因为有了你,生活才有了一点点光彩。
被你骗了又如何呢?那这场梦也足够美了。
他这么想。
顾今朝听得认真,心中涌上一股奇异感觉,竟脱口而出:“我暂时不会骗你。不过,别人不一定都是好心……”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她强行停下,讶异自己居然开始教人做事?哪来的道理,她何曾多管闲事。
但鬼使神差,她又纠结一瞬后,闷闷补充:“总之,城寨里坏人很多。”
周嘉和点点头,刻意逗她:“那我若遇见坏人欺负,你会怎样?”
顾今朝想起今天的事,料定城寨烂仔暂时不敢再造次,认真回复:“我保护你。最近,暂时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周嘉和知她勇敢,为了保护他,敢提刀冲向鹏仔那等人,敢在龙津道和大G哥手下的人叫板。也知她有些本事,不是娇弱女仔,闯龙潭虎穴也未受伤。
但他一个大男人,听见女仔这样讲话,心中仍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在城寨生活二十年,什么黑暗没见过?摸爬滚打过来,一日一日,凑合长大。挨打挨骗,家常便饭而已。
他烂命一条,不怕挨打。只要苟且活下来,赚点钞票,每年能给老豆老母牌位供奉,便活一天算一天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在烂泥一样的生活中沉沦。
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讲,“我保护你”。
他心中万般绕指柔情,好似突然有点开窍,懂了一点那些无聊冗长的电视剧里,男男女女怎么能演那么多集,不知疲倦。
他内心许下承诺,还是我努力保护你吧,努力做事为你多赚一点钱。
但出言时,他一脸温柔笑意:“好呀,那以后请顾小姐罩我。”
他伸出手指,微微弯曲,撒娇般学着电视剧中模样,请求道:“那,说话不算,你同我拉钩,好不好?”
“什么是拉钩?”
“拉钩就是许下承诺,刚才说的话,就不许反悔了。”
“好,拉钩。我说到做到,一定保护好你。”
望向她一脸认真模样和笃定目光,周嘉和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化了。
顾今朝学着他的模样,也伸出小指来。
指尖轻轻触碰,紧紧缠绕,像微微触电般。
好想抱她啊,周嘉和知道自己心思又不纯了,努力忍住。
顾今朝虽然不知道这种幼稚举动有什么意义,但他很信这个,才勉强勾了勾手指
。
她一直很清楚,承诺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在末世时期,联邦的法律也成为了一张废纸。
尔虞我诈,朝令夕改,疯狂欺骗……
那是她真实生活过的世界。
没有任何东西能保障两个人之间许下的承诺。
除了一颗真心,愿意守护某个信条的真心。
她姑且临时给他。
顾今朝让周嘉和把钱收起来,捆起来后藏在上铺床褥下。老屋人来人往,并不安全。她需要给周嘉和讲讲,到底要做什么生意。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弥敦道上贩卖宠物狗的事吗?我有手艺做宠物美容,只需要一间有水有电的铺子,成本很低。那条街上虽然有宠物用品店,但没有做美容的。”
周嘉和若有所思:“确实来钱快,毕竟能养那种宠物狗仔的人,非富即贵。”
他马上行动,开始穿好鞋子打算出门,皮衣墨镜,帅气逼人。
周嘉和笑容飞扬,满脸阳光乐观:“我出去街上找铺谈租金,你今日可以先去阿龙的士多等我回来。他那里杂货什么都有,应当可以做招牌。”
他飞快出门,吃一堑长一智。
谈租金的事,还是他单独去比较好,实在不敢再让顾今朝出现。
上次做货车生意,顾今朝都冷面和人聊天,虽然字里行间十分真诚,但毫无人情世故。
“你看起来很穷,应该考虑我们的价格低廉”,这种话在城寨揽生意讲讲,还有转圜余地,顶多被人骂几句。
要是在弥敦道的商户中寻铺要租,说出这种话来,估计早被包租婆骂出两条街。
他走街访巷,嬉皮笑脸与人周旋攀谈,也会被包租婆包租公骂着出来,但也总有人愿意租铺出来做宠物生意的。
顾今朝单独去找阿龙,却碰了壁。
士多里货物琳琅,她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可以做招牌的材料,便直接发问:
“听说你们可以做店铺招牌,什么价钱,多久能做好?”
看店老阿伯不知儿子认识了什么人,一时语塞,也直白答:“什么招牌?我不晓得。”
顾今朝并未打算多纠缠,既然没有需要的物资,没必要浪费时间,只淡淡地说:“既然没有,就算了。”
她摆摆手转身就要走。
阿龙刚搬完货看见,连忙堆着笑脸拦下她,“定是阿和喊你来,你先别走,我们好好商量帮忙。”
阿龙的老豆皱眉,手里捧着一杯茶,转到柜台后面,低声同阿龙抱怨:“这个女仔哪里来的?说话这般不客气,吓人哦。”
“可能是阿和女友咯,关系未明。你莫摆臭脸啦,今日元宵,我们等阿和回来一同讲啦。”
阿龙招呼顾今朝在小小士多板凳上坐下,顾今朝奇怪他为何如此热情:“我来做招牌,没有的话,就去别家找了。”
阿龙并没有听懂阿和要的招牌是什么,但这个女仔讲话也忒直来直往,忙解释道:“能做
的能做的,详细的阿和还没有同我讲呀,等他来了再说吧。今日是元宵节,晚上我阿妈煮饭,饭后又煮元宵,留下一起吃嘛。”
顾今朝起身要走,“那我先去看看别家,天黑了再来”。
阿龙再次急了眼,他知阿和专程将女仔打发过来是有原因的,只能解释:“你先别急着走啊,多两幅碗筷没有什么的。每年元宵节我们都经常留阿和来吃的。”
他补充:“你不知,正月十六是阿和父母忌日。他不明说,只默默供奉。我们怕他在十五团圆日,没有家人,孤苦伶仃,才留他吃饭。”
听完这话,顾今朝顿住了。
她已经很久不懂节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节日,对她来说都遥远陌生得像从未有过一般。
她也不懂忌日。末世时期每日血肉横飞,谁会为了某人的死亡专程纪念呢?
至于家人……她怔了怔,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忘记她有没有家人了。
她的世界彻底崩坏成末世时,她大约十几岁,但已经在旧世界四处打工好几年维持生计。
她有很多关于繁华旧世界的模糊印象,比如高楼大厦,闪闪发光的霓虹灯牌,发达的科技与医学,高额的物价与贫民窟鸽子笼……
但那些记忆,早已是一片废墟中的零星碎片。
她从哪里来,在哪里出生,四处飘零,身边有过什么家人……
无论她如何搜索,记忆中都没有。
末世第一要务是生存,只有生存技能深深雕刻进脑海,万分清晰。
她对过节没兴趣,但也大体看出阿和父母的事对他而言,仍是隐秘伤痛。
她再次学习到,原来这里的人,对“死亡”和“家人”,看得也很重要。像她这样冷漠穿行的人,在这个世界不算正常。
顾今朝思绪良多坐下,一言不发,看着士多门口人来人往。
阿龙和老豆两个人对顾客笑脸相迎,说话闹哄哄,她一句也听不进。
来买东西的阿婆讲价,为了几蚊钱来回讲十几句,最后又决定不买,悻悻而去。几个小孩偷偷来买糖果,被大人揪着耳朵来退货,吱哇乱叫哭嚎。
有纹身古惑仔来提一打啤酒走,要一醉方休,临走前看见顾今朝,哆嗦一下,点头打招呼:“大姐头”。
也有年轻女孩路过,买几支香烟,顺带看顾今朝一眼,调笑阿龙:“你们店门口何时上了个女门神?”
吓得阿龙忙看一眼顾今朝脸色,想起烂仔们叫她大姐头,心想顾小姐不简单,忙辩解:“乱讲,是客人,贵客啦。”
一直到黄昏日暮,天光泛起一片红霞,阿和才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过来。
他有意今日让顾今朝过来,只是因为每年这一日,阿龙一家经常可怜他,将他喊来吃一顿元宵。
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儿,他想与她一同分享。
顾今朝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在看一幕繁华旧世界的老电影。眼前这一整个黄
昏,似胶片电影,没有数字电路那般精致准确。但那模糊光影,汩汩流淌,叫人平白生出许多惆怅。
胶片中的人,在这小小士多门口上演一场电影,来来往往。他们的时光似乎并不珍贵,浪费在这人来人往、零碎的口舌交谈之中。
胶片的背景中,还有两个老阿伯,拎着一副象棋,坐在街对面小小的塑料板凳上,窝着身子下了一整天。一局又一局,输了又赢,赢了又输。
他们怎么就不知疲倦?
顾今朝陡然想起自己曾得到过一只无比肥硕的死老鼠,肉汁饱满。她争分夺秒狼吞虎咽,最后还是没能吃完。她吃得太慢,血腥味吸引了十几个快饿死的人,他们为了半只变异死老鼠大打出手,老鼠的另一半尸体被人夺走……
她也如饿狼扑食一般,为了那半只老鼠与人疯狂地打斗。能活到那时候的人,各个武力都不低。她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强,可还是被打得满嘴鲜血,腿骨骨折,狼狈地咬到最后一口老鼠肉。
那东西其实很不好吃,但她那时只是想拼了命活下去。
她一直从谷仓地区几十万的编号,挣扎活到66号。
已恍若隔世。
她静静做个旁观者,观察人间烟火。
来到这里,她自动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也能说得出措辞奇怪的粤语。但她清楚知道,这世界与自己,仍像是隔着电影光幕,并无任何关系。
回过神来,阿和放好自行车,脸上汗涔涔的。
他累得气喘吁吁,双手叉腰深呼吸几口,才高高兴兴报出好消息:“我找到一间价钱合适的铺,愿意租给我们啦。我谈了短租三月,每月……”
他的两片嘴唇轻轻开合,顾今朝却突然感觉耳边一片嘈杂,什么也没听进去。
周嘉和突然出现,好似打破了那一张隔绝两个世界的电影屏幕。
他从荧屏中闯入,从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中穿梭而来,热气腾腾地冒着汗与她说话。
他伸出手臂,宝贝似的递出他从外面买来的一杯奶茶,笑容飞扬:
“我排队买的奶茶喔,听说很好喝。”
下一秒,顾今朝只觉不断耳鸣,耳边回荡着下午所有的嘈杂声音。自行车的叮叮铃声,阿婆来买东西吵架的声音,小孩的哭闹,对面下棋人直拍大腿懊悔地喊“臭棋”……
这些声音在她耳边交杂,仿似那些胶片电影再回播一遍。
阿和的身影就融入在这些胶片之中,渐渐地,像是杂乱影片中,终于出现一个男主角。
他走近她,向她伸出手,递出一杯奶茶。
“阿朝,城寨很热闹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
再下一秒,顾今朝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身来,铺天盖地的耳鸣再次轰隆而来。
那些关于繁华旧世界的记忆,试图卷土重来,但它们蛰伏脑海深处,无法生根发芽。
顾今朝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周
嘉和慌了神扶住她,心中担心,就要告别。
阿龙一家人已在收拾将店铺早点打烊,和和美美过个元宵。
恰逢佳节,阿和却要带人离开了。
阿龙问道:“是不是坐一下午等你太累了,要紧吗?要不让我阿妈收拾床铺躺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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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婶将准备吃的元宵拿了一袋,又装了些饮料零食,细细叮嘱:“回家煮了吃,一年一回,总要吃掉,你们一起团团圆圆。”
见阿和伶仃多年,她身为长辈,难免忍不住多言:“你这般条件,能有个女仔在身边跟你,很不容易。你定要好好照顾她。”
周嘉和点点头,提好一堆心意。
阿龙非要跟出去送,帮忙推着自行车。
周嘉和脱下皮衣裹在顾今朝身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与阿龙一同并排往回走。
“阿和。”
阿龙突然声音低沉好几度,夜幕初初降下,人群嘈杂。
“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这么多年,十五都是在我家或其他街坊家里过。我担心你……”
十四年前,元宵节团圆过后第二日,周嘉和的父母在城寨边缘惨死,成了两具直挺挺的尸体。
自此后,以前几个街坊邻居,每年元宵,都轮流邀他过去。阿龙家喊得最多。
他们都从未明说,但一致默契。那几家过得都不易,平日里没有能力帮扶阿和,只能看着他跌跌撞撞长大,偶然伸手帮一把。情分不算多,但唯独每年元宵,各家总有商有量,不想叫他落单。
周嘉和轻轻笑笑,看着阿龙,心中一阵暖意。
从前是街坊邻居的微小善意,在这一天弥补他心中创伤。
此后,他身边多了个女仔,她大言不惭讲,会保护他。
周嘉和温柔道:
“以后十五夜晚这一天,不用再担心我。”
“我不会再想不开的。”
“现在我身边有她,不再孤单了。”
他动了动臂膀,将她抱得更紧些。
穿过交杂电线,灯光在他脸上明灭。
阿龙停好自行车,眼角微酸,没有再跟进巷子里去。
他经常能想起小时候,看见阿和过节时,明明笑着同大家讲话,但在一个人回去后,却手握刀片,将胳膊划得斑驳,鲜血淋漓。
但今日,只见周嘉和背影挺拔,潇潇洒洒,大步向前。
“放心。我有新的家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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