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春风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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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店里接了几只泰迪犬，将每只狗仔的卷毛修理得十分靓丽，引得油麻地附近养宠的人争相驻足。

油麻地警署的张警官,竟也牵着一条棕色泰迪犬上门光顾。

进门之后，互相见到熟悉面孔,张警官微微惊讶，转瞬拉过犬绳,微笑道：“我还不知道这火热宠物新店，隶属于顾小姐名下。”

周嘉和正在收拾地板,见了警官，自然也要打招呼,紧紧张张道：“张Sir。”

张明华只看他一眼，轻轻点头,并未多做理会。转而便笑盈盈望向顾今朝,攀谈起来：“顾小姐，我这一只泰迪犬，今日能否交给你打理？”

顾今朝牵过狗，淡淡回答：“可以”。

张明华个头有一米九,肩背直挺，米白色衬衫扎进西裤皮带，周正优雅。

他偏偏斜着低头看顾今朝眼睛，闲谈问她：“顾小姐，你愿意做这么辛苦差事，肯定是很爱狗吧？”

狗毛翻飞，不安分的宠物还会乱跑乱叫，别提有多脏乱。

顾今朝每次与他说话，都能察觉到话里充满各种试探,令她不适。

顾今朝不大愿意认真回答，冷淡说：“没有，我只是想赚钱。”

上一次，顾小姐来油麻地警署找他，也是这么冷冰冰的。

他接触过很多年轻女孩钓他，风格各异。其中也有故作冰山型，当他稍微冷淡一点欲擒故纵，她们就会按捺不住贴上来。

很明显，顾小姐当真对他毫不在意。

第一次遇见，她同他说话就冷淡，眼皮都不抬一下。

没有畏惧，没有期待，没有渴求，对他这样的一流男人不屑一顾。

她甚至连全名也不愿意告诉他，只要走了一张空白驾驶证，用一个可以罚款情报来交换。钱货两讫，交易分明。

张明华眼神幽深，对她身份有万般揣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天衣无缝。

他敢肯定，她是某位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今日她身边有个穷小子做电灯胆，只好试探约她出门。

“顾小姐，过两日是二月十四，春风沉醉日，我可有机会邀请你共进晚餐？”

他努力维持一个绅士笑容，弯腰屈腿伸出手，做出一个标准优雅的邀请手势。

周嘉和满眼酸涩抬眼打量，只能再默默低下头。

在这等极品男人面前，他的自卑无所遁形。只觉得这等人活下来便高贵。

他们只是意外地在某个交界处相遇，其实各自生活在不同世界，处在两个天堑般的阶级里，天生便有云泥之别。

他甚至听不懂春风沉醉是什么意思。

但二月十四日这日期，连他这样住在九龙城寨的乡巴佬都知道，是西方的情人节。

男女拍拖，最重要、最浪漫的约会节日。

顾今朝并不知道这日子是什么节日，只是听见文绉绉的共进晚餐四字，立马在脑海内翻译成，他要请她吃

饭。

她现在清楚知道这个男人薪水丰厚，很有钱。如果请一顿昂贵大餐，她愿意去尝尝。

她马上脱口而出：“吃什么？”

她答应得好爽快啊。

周嘉和忍不住抬头看她，心中涌起点点酸涩。

他轻柔起身，牙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抱起那只泰迪狗仔，自顾自往店铺深处，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冲洗起来。

他本能抗拒再探听这场对话，不想自寻难受，便自觉退出。

她应当是不懂节日，才会这般干脆。但他也仍不打算拆穿。

他再次蜷缩进自己躯壳。阿龙说得没错，张警官这种极品男人，魅力非凡，还这么有钱。

他只气他自己，有什么资格心里这般不快？她和张警官站在一起，明明那样登对。

阿朝对男女感情没开窍，他怎么能仗着自己在身边，就阻拦其他人追求她？

心中苦涩，手中搓洗狗仔时，却也不小心用多了力，惊得狗仔“汪”了一句。

他忙安抚狗仔，“对不起。”

泰迪犬呲牙瞪他，像在嚣张嘲讽他百般退缩。

小狗没有错，是他不好，生出不该有的占有欲。

张明华也没想到顾小姐这么直白答应，愣了片刻，在脑中飞快过滤信息，对这女孩作人物画像。

她出身一定非富即贵，上次他请她吃一顿街边平平无奇的茶餐厅，她居然觉得每样菜品新奇，吃得一干二净。

开什么玩笑，那种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餐品，在她眼里竟然是从未见过的美味。

这样的女仔，真实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大约是日日海鲜鲍鱼、山珍海味，才会稀罕这寻常街巷食品吧。他从前就尝试追过一个酒会上认识的地产千金。堂堂千金反倒对路边卖的甜腻糖水感兴趣，只因她在家从来没吃过这等劣质食品，觉得新奇。

这一次是重要节日约会，自然不能用普通档次草草打发。张明华一向对自己要追求什么一清二楚，每一次努力都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再次绅士微笑，脑海中快速搜罗了一处绝佳地点，人均过千，档次足够。他曾请不少年轻女孩吃过，个个赞不绝口，用星星眼望他。

“我们去一间旋转餐厅，吃西餐，好吗？”

顾今朝默默舔了舔牙尖，忍不住继续追问：“都有什么？”

这样回答，真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张明华心想，顾小姐未免心底太看不起他，难道以为他去那些街巷上的假洋餐厅吃合成食品？

他面上仍维系风度，大体讲了讲：“顾小姐说笑了，在这样重要日子，我请你去的地方必定不会让你失望。那间餐厅有风味十足的法式鹅肝，香草焗蜗牛，帝王蟹……随你喜欢，随心点单，我一向对女士很大方。”

她知道这些食物的名字，但从未吃过，顾今朝牙尖蠢蠢欲动。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请我们两个人吗？”

张明华明显一愣()，抗犂蚝????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是在考验他，试探他的底线吗？

她居然用这种方式羞辱追求者？将他与那个不入流的穷小子做比较？他渐渐看出，那个在店里默默洗狗的男人，就算脚踏昂贵鞋子，也遮掩不住一身穷困气息。

那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市井气，不像他这种上等人，专门学过优雅礼仪，处处尽显风度。实在不知顾小姐怎么如此叛逆，和这样的人纠缠一起。

不过他能理解，这也正常，越是千金大小姐，口味就越超越常人，也有玩弄男人的资本。

张明华努力绷紧脸上肌肉，皮笑肉不笑地委婉拒绝：“顾小姐，你怎好讲这样的话叫我伤心？良辰美景，当然是两个人才好享受。”

顾今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个张姓警员，表面大方要请她吃饭，却又舍不得多花钱，不愿意让她把阿和也带上。

果然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钱这么重要的东西，才没有人会那么轻易大方分享。每个人都精打细算，连高收入的警员也不例外。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一日，阿和毫无保留地捧着全部积蓄，半跪在她面前。一捧花花绿绿的钞票，有零有整的。

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不掺杂一丝杂念。

她一时走神，忍不住想，阿和好傻。

这些年他怎么活下来的？还是只在她面前，这么傻，这么大方？

张明华见她发呆，轻声提醒：“顾小姐？怎么，你生气啦？”

顾今朝有点不高兴，但既然是吃一顿很高档的饭，怎么也要去的。

她胃中已经燃起渴望。

“好吧。那到时候我去哪里？”

张明华放下心来，有的是他表现的机会，他将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实力。

“二月十四日下午五点钟，我在你店铺门口开车接你。”

他将开着优雅的宾士汽车，穿过热闹繁华街道，为她打开副驾驶门，迎她坐上来。

周嘉和闷闷洗好小狗，将它放回顾今朝身边剪毛。

看张警官还在这里等待，他独自出去，打算在街边走走，尽量不去打扰。

才走出这条街几十米，突然有人拦下他。

周嘉和抬眼望去，是一位短发干练女性，穿得和那位张警官一样精神，衬衫一丝不苟扎进裤腰，皮鞋蹬蹬响亮。

“周嘉和是吧，我是油麻地警署陈雪莉警员，你可以叫我Madam陈。我有事情想找你谈谈。”

来人直接亮出警官证，随后又收回手提皮包中。

周嘉和登时愣住，城寨居民一辈子看见这些警员都绕着走，天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怎敢和做公差的人打交道。

他也没伤天害理，怎么还被警官找上门？周嘉和脑子转得快，他没有问题，那就可能是顾今朝的黑户被人发现了。

周嘉和紧张问道：“Madam陈，我遵

()纪守法的，有什么事？”

陈雪莉看了看四周，指了指一间人少的西餐厅，毋庸置疑地命令他：“这里不方便说话，走，我请你吃饭。”

警官并没有直接拿出一副手铐将他拷上，也没有城寨老人说得那样蛮横可怕。

周嘉和往店铺远远望一眼，看见张警官还笔直地站在里面，暂时安全。

他紧张兮兮地跟着陈雪莉进入餐厅，隔着玻璃还能观察到宠物美容店铺的动静。

忐忑不安地坐下，周嘉和本能低头。他们这样的人，天生对警官敬畏得不得了。

陈雪莉也未为难他，自顾自找店员点了一大堆东西，才对他认真说：“你不用害怕。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身边那个女孩的情况。对了，她现在自称叫顾小姐，是吧？”

她说的自然就是阿朝了。

周嘉和不知道是不是在弥敦道开铺太过招摇，竟然引来警官瞩目，要查人身份。

本来，在城寨内就居住着大量偷渡过来的人，至今也没办香港身份证。城寨内没有人闲得无聊会去查证。

他知道肯定瞒不住，只好硬着头皮问：“Madam陈，她……她的身份证件只是暂时遗失，我们居住在九龙城寨，等回去会尽快办好的。”

陈雪莉一眼能看出这副反应，一定是黑户无疑。

但是现在不要紧，她引导对方讲述：“我不是来追究她的身份问题，只是在例行调查。我问你几件事，你要回答事实。”

周嘉和只好点点头。

“她不是城寨老居民，什么时间第一次出现在九龙城寨？”

“除夕夜。”

“她有没有表达过对犬只等小动物的喜爱？”

“有……有吧。”

“从你见到她第一眼起到现在，她的外貌有没有发生过改变？”

“她……她剪去了长发。”

周嘉和不知道隐瞒会有什么后果，只好回答。

说完这些，陈雪莉拿出速写本，飞速记录下来。

“她是否曾对你有攻击行为？你是否对她有冒犯行为？”

周嘉和连连摇头，脑袋突然涌上血气，感到被冒犯，回答也没那么客气起来：“她一个柔软女仔！她怎么可能攻击我？而且，我也不会冒犯她！”

陈雪莉见惯了问询时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说：“好的，不要生气，我了解了。”

周嘉和觉得莫名其妙，很想转身离开这里。但对面是一位警官，即使氛围奇怪，他也不敢率先离开。

这间餐厅提供丰富的西式餐点，Madam陈为表好意，点了整整一桌大餐，琳琅满目，服务生全数上餐。

她自己却不动刀叉，只是看着速记本沉思，头也未抬说：“周嘉和，东西都是给你点的，你吃吧。今天就问到这里，后面我可能还会来找你了解情况。你放心，暂时不影响你们开店，你不用紧张。”

周嘉和手握刀叉，面对这等从未享受过的丰富大餐，却

没有心情动手吃东西。

“Madam陈”，他犹豫地问出，“你今天来找我的事，我可以告诉她吗？”

他不想对顾今朝有任何隐瞒，如果这件事吓到了她，需要关铺再次躲回城寨不出门，便及时止损。

陈雪莉并未诧异，直截了当回答：“可以。”

轮到周嘉和不解：“如果可以让她知道，为什么你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找她谈话？”

陈雪莉抬起头，满脸严肃，“有的人未必了解自己。我会试图从各个角度调查事件。”

周嘉和见她并非拒人千里那种高傲警官，不死心地问：“Madam，能否透露一点点消息，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

陈雪莉态度真诚，但拒绝回答，“这是警署的调查行动，无可奉告。”

她合上笔记本，冲着对面宠物铺观察顾今朝的一举一动。

张明华终于牵着泰迪犬离开这里。

他一走后，顾今朝就将目光转到远处，玻璃外的窥视目光。

这种对窥视的敏锐，几乎成了末世摸爬滚打的神经直觉。

已经有两日，她都发现一个女人在跟踪她。

跟踪她的女人正是远处在咖啡厅窥视她的人。这个女人身高约一米七六，比她略高一公分。短发，有时戴眼镜，气质凌厉，手中总提个背包，腰间还有配枪。

顾今朝本能感到危险，但又体会不到恶意。对方好像只是在窥视她的日常，并没有做出什么特殊举动。

她有偷偷观察，对方的配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老式左轮手枪，在末世早就没人会再用这种老旧武器。暂时没有威胁。

顾今朝决定找她谈谈，直勾勾隔着玻璃望过去，一步步走近。

但走至转角，她突然看见跟踪者所坐的桌对面，坐着一个熟悉身影。

周嘉和正满腹纠结拿着刀叉，没有心情吃东西，胡乱地划弄着牛排。

他其实从未正经吃过昂贵西餐，也不懂得牛排要几分熟。现在警员对调查的事情无可奉告，一时半会又不好抽身离开，他心中郁闷，便只好开始琢磨这块牛排。

要怎么煎，有这等恰好血水，肉汁丰厚。

他也可以学学，这样，如果阿朝当真喜欢吃西餐，他也可以在家里尝试做一做。

周嘉和不知顾今朝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身世不简单。

正心烦意乱间，Madam陈突然开口提醒：“她看到我们了，正在过来。”

周嘉和一惊，手中刀叉滑落。望向窗外，果然见顾今朝大步流星走过来，面无表情，面色严肃。

他也顾不上这满目餐品，几乎没怎么动口，也不顾失礼，急匆匆对警员道：“抱歉，我先走了。”

随后，他慌忙从椅子间站起，椅子拉开时在安静优雅的餐厅中发出刺耳响声，惊得其他人都看过来。

周嘉和急急忙忙跑出去，在门外与顾今朝汇合。引得餐厅其他人以为是渣男

被门外女仔捉包，窃窃私语。

顾今朝并没有看他，目光挑衅地穿过他身后的透明玻璃，对上跟踪者的眼睛。

陈雪莉只是露出一个标准笑容，不动声色地露出八个洁白牙齿。

她在玻璃对面，声音无法传过来。只能见她嘴唇轻启，顾今朝读懂了她的口型。

“再会，顾小姐。”

陈雪莉将速记本捏在手心，提着皮包，大步离开这间咖啡厅，并未回头。

顾今朝这才看见她离开后，桌上摆着满目琳琅的食物。服务生见这桌的人离开，直接开始收餐。

一盘盘东西，被悉数无情倒入垃圾桶。

顾今朝盯着那张他方才吃饭的桌子，目不转睛，呼吸起伏加剧，面色难看。

见她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周嘉和几乎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解释：

“不是那样……你刚看到我坐那里，我不是跟别的女仔去单独吃饭……”

顾今朝脸色很差，直勾勾地盯着服务生继续风卷残云般收拾那张餐桌。

而周嘉和方才在桌边，居然没想着将这些东西带出来，就这样跑出来，叫服务生无情收餐！

顾今朝的眼睛几乎发红滴血，这是她控制不住的本能。

她刚才眼睛几乎挪不开那张餐桌，简单一餐竟然摆着那么多的好东西！

她脑子甚至开始出现挥之不去的幻觉，一桌子食物好像都活了，几乎在欢呼跳舞，向她招手。

牛排，披萨，碳烤羊腿、猪肋排、烟熏鹅肝、黑松露……

它们欢呼跳跃，睁大眼睛对她讲：“66号，快来吃我呀。”

这些东西她只知道名字，但从未吃过。也许在繁华旧世界的记忆废墟里，它们曾经短暂存在过。她怎么也想不来了。

顾今朝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朝脑子里翻涌，她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倒进垃圾桶，心里就疼得像是被刺了两刀一样。

她红着眼睛，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肌肉，想像争夺一只死老鼠般，冲动地进去从垃圾桶里，将食物一一抢救出来。

但她的理智还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可以，这里已经是新的世界。

数年来食物匮乏和饥肠辘辘带来的痛苦让她几近崩溃。

她几近带着哭腔，双眼发红，声音嘶哑得可怕：“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将那些美好食物，毫不疼惜地倒进垃圾桶里……

周嘉和怎么也没想到，阿朝看到他和别人一起吃饭，会有这么难过的情绪。

一时间，他忘了自己应该欣喜阿朝如此在乎他，只有心疼。

顾今朝知道自己再次汹涌发病，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失去意识。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她的泪腺彻底失控，眼泪就像开了闸口的洪水一般。带着一半委屈、一半不甘，伴随着痛苦的饥饿回忆，夹杂着肠胃里最原始的空虚痛苦，她大口喘气尝试控制情绪。

她几乎喘不上气，手脚也开始变得麻痹。

突然，她整个人浑身肌肉麻到无法控制，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像是一万只蚂蚁沿着消化道在啃噬她。无比痛苦。

周嘉和连忙蹲下身来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让她的脑袋倚靠着他的胳膊。

他的心都快碎了，轻声温柔又急切地解释：

“阿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是要一起吃饭，她要调查我们。”

“我担心她要查你户籍，才不敢走，乖乖听训。”

“我还想着若东西好吃了，我便攒钱带你去吃那家餐厅啊。”

“西餐厅啊，好贵的，我都不晓得一份牛排要几钱。”

“我想她点餐，点都点了，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开眼。以后才有勇气带你去见世面。这样你再想吃西餐厅，就不用和……”

“不用和那个张警官约会了。”

他急切又认真，又十分隆重地解释，委屈地将自己一腔心事全数讲出。

顾今朝的眼睛水雾弥漫，透过一层朦胧眼泪望着他。

他的脸颊轮廓模糊，像是由西方印象派油画上的笔触勾勒，荡漾着温和光彩。

她竟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向来与各种人路过，萍水相逢，一同合作度过一段艰难生存时光，再各自走散。

他方才讲的话，叫别人听了都幼稚到可笑。

已经很多年，顾今朝习惯了大家就像各自不同的机器，凑在一起都是各取所需。

当对方有利用价值时就靠近，对方若成了拖累，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还会当场背后捅刀。

周嘉和仍旧在不知疲倦轻柔地哄着她，说着一些罗里吧嗦不着边际的话。

顾今朝其实并未完全听得进，但只觉坚如磐石的心里，有了一点点柔软之处。

她这样发病，是最脆弱的时候。叫他看到了完整的可怖模样。

她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以前也有过。

那时有其他人看到，她害怕被人趁乱杀死，借着这副红眼抽搐的可怖模样，用尽力气啃咬了一具人类尸体。

那些人举起枪支，四散奔逃，大喊，“66号变异成了丧尸，她感染了！”

她颤颤抖抖躲避飞来的子弹，如行尸走肉一样耷拉着两条无力的胳膊，朝他们大声力竭嘶吼，声带几乎撕裂，她甚至觉得自己也与一个丧尸差不多了。

人人避之不及，疯狂躲避。

她还是坚强活下来了，一直在尸体旁边捱到恢复力气，趁着身上还麻木，徒手取出那些嵌入肌肤的子弹。

她早做好准备，再遇到一次这般发病，也可以这样应对。

可现在，好像完全没必要了。

周嘉和并没有被吓倒，他依然对她一如平常，甚至，更加温柔。

他还在不停地说：“不

要怕，不要怕。()”

“??恏???衟????恏???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今朝感觉泪腺发酸发痛，以前发病流泪时，泪腺明明是不会痛的。

她尝到自己眼泪，竟然也有咸咸滋味，百般交缠。

她轻轻点点头，气息微弱道：“嗯”。

“那你说话算话。”

周嘉和郑重地点点头，忍不住埋下头，将她紧紧抱住。

顾今朝的身子骨很瘦，骨头硌在他胸膛，生硬又深刻的疼。

周嘉和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身子也在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其实很害怕。

他再不懂医学，也不太相信低血糖这种病会这么严重。

在城寨里，有过很多这种故事。某人突然有一天浑身抽搐，随后没救过来，就成了城寨里一具腐烂的尸体，被拉出去草草烧成一把灰。

他从小到大经历这些无数次，他怕这个。

抱了很久很久，顾今朝才缓了过来，症状减轻。

她好像有点想明白自己每次为何发病了。

于是，顾今朝轻轻抬头，唇刚好凑近周嘉和的耳垂，小声说：

“下次……下次再有人请你吃饭，你带上我，好不好？”

带上她，让她也吃一吃那些珍贵的东西。

让她的情绪，她的胃，满足对食物的渴求。让她不会因为对食物的执念陷入癫狂状态。

她几乎在恳求，因此声音低沉、温热。

像一只小猫挠过心尖尖一样。

周嘉和猛然感到耳垂处一股温热暖流，是她吞吐的气息。

他身子一颤，整个人几乎要被那股暖流融化过去。

他见过别人拍拖，女仔都喜欢呆在男友身边宣誓主权。

虽然没有明说，他觉得阿朝应该就是那个意思。他突然渐渐领悟，她对他也有酸涩的占有欲。

这时候，他才开始想起来，被自己遗忘的那份欣喜。

阿朝原来是这么在乎他！

她心里有他！

她看到他和别的女仔吃饭不开心，会吃醋，会情绪不稳定，会红着眼难过成这样。

周嘉和几乎激动地想站起来抱着她转圈圈，但是他只敢想想。

他百般柔和，声音中夹杂苦涩担忧和一点点隐秘欣喜，许下承诺：“好，我一定带上你。”

他扶起顾今朝，却发现她身体依然虚弱，几乎站不稳，更无法独自骑自行车。

周嘉和只能将她安置在自行车并不舒服的后座上，踏上单车，怕她跌落，叮嘱她道：“你双手要环住我的腰，牢牢抓紧，才不会掉落，好不好？”

顾今朝便乖乖伸出双手，缠住周嘉和的腰身。

她浑身没有力气，一环住他，就不得不将身子都倚靠在他背上，双手也耷拉在他腰间坐处，摇摇欲坠，晃晃荡荡。

周嘉和感受到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双手还无力地晃来晃去，蹭到一些不该碰到的地方，身上又开始发烫发热。

他叹口气，只好单手骑车，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紧紧箍住，不要乱动。

他缓慢蹬着车子，就着月光。

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这里离九龙城寨并不算近，他可以蹬很长时间。

双腿又像是沉重地被灌了铅啊，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又硬又滚烫。

她柔软贴在他后背，有时突然喊他，“阿和”，然后再不说话。

隔一会儿，又喊一句。她好似很宝贵这个名字。

“阿和阿和阿和。”她喊个没完，像小孩子一样。

不是数字，不是马仔，不是警官。

只是阿和，独一无二的阿和。

周嘉和幸福地听着，月光洒在他脖颈间，一晃一晃，线条分明。

顾今朝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双手环得更紧了一些。

周嘉和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甚至从不了解何谓罗曼蒂克。

但这个晚上，他没上过学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上午没听懂的词汇，春风沉醉。

他好似突然明白了这文绉绉的语言在表达什么。

只因他第一次感到时间流逝得那么快，他好想沉醉在这夜色里。

他好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他好希望这一晚就是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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