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纱窗洒进来,陈雪莉窝在沙发里蜷缩一晚,醒来时,看到顾今朝早已清醒,正坐在桌边用昨天找到的纸笔,继续写着什么。
陈雪莉凑过去,看她记录的文字,听顾今朝平静地转述任务进度:
“诊所很大,多张病床,但没有助手。”
“医疗器械产自亨通医疗,不是主流品牌,不符合诊所定位。”
“抽屉里有一叠寻人抽血告示,疑似与发起者有关。”
……
观察细致入微,陈雪莉很满意,随后注意到寻人抽血告示,伸出指尖点了点,“这是什么?”
顾今朝将告示内容复刻写在纸上:
“寻人!富豪爱女走失,需抽血样送入诊所,找到人必有重赏!登记姓名住址,无论是否找到,都有补偿。”
陈雪莉眉头皱得更紧,“看来只有城寨里诊所张贴过这个告示,隐匿在九龙城寨这样的地方。这种明显不太正常的告示,一旦张贴在外面,定会迅速被警署发现调查。”
顾今朝继续陈述自己的发现:“一次需要抽500毫升,周四统一有人来收。已经进行一个月多,还在继续。很多人把它当作卖血生意,一次佣金对半可得五十蚊。”
顿了顿,她还是补充,“一次失血400毫升以上已经会对普通女性造成不良影响。一支血样用于化验反应,一般只需要5毫升以下。检测主流的全部血液指标和传染疾病,一般不会超出50毫升。抽血量太大了,必定有其他用途。”
陈雪莉咋舌,这对她的认知来说太不可思议,“这么离谱的事情,明显是在非法卖血,只有区区五十蚊,还能有源源不断的人愿意这么做吗?”
顾今朝想起昨日那个被烂赌鬼拽来的瑟缩少女,心中涌起若有似无的惆怅。
“她们很多不是自愿的。”
不必多言,陈雪莉就明白了。九龙城寨这样的地方,少女接连失踪几l十个,也没人在意,全是靠走访摸排才知道。也许这里受害的少女远比她们想象的还多。而且她们受害,无人在意。甚至,有可能是她们的家人亲自将她们卖掉,不关心她们的死活,换一点钱去吸白粉或赌博。
“这个地方确实该早日清拆,让罪恶无处藏匿。”陈雪莉不太喜欢九龙城寨,走在其中,阴暗的天空滋生了太多犯罪。
顾今朝本能地有点回避这个问题,从前她觉得拆不拆无所谓,她是九龙城寨的过客,只是短暂停留,必定会离开。
但现在,一些微妙的情绪也会令她有所改观。比如站在那块拥有奢侈阳光的天台,看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阳光下,人们在那里也嬉笑自如,映得老旧电线也闪闪发光。
那里,也是很多人的“家”。
阿和,也不是她的过客。
最下层的纸张上,写着昨天不太清醒以后,Madam陈教她的话语,她将那张纸按在指尖,最终还是单独抽出来,仔细又看了看。
她必须
为难以控制的占有欲寻找一个出口,或许需要参考这个意见。
许乐恩清醒后安静地趴过来,来不及遮掩这张线索,便让她看见线索。
陈雪莉皱眉,心说自己竟然对女孩子失去警惕心。这桩案件肉眼可见将许乐恩牵涉其中,理应让涉案人远离调查过程。
还未来得及想,许乐恩突然说:“亨通医疗,是我家的公司。”
“很少生产医疗器械,属于赔钱的产业,一般只免费供给有其他合作的诊所。”
许乐恩面色露出一股绝望,对着陈雪莉自述:“他们可能在犯罪。我的爸爸和哥哥,很可能在犯罪。”
她这么斩钉截铁的样子,似乎知道内情一般。陈雪莉拿不准这个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女孩究竟怀有什么立场,但看起来她很聪明,立马看出警署要调查自家的公司。
许乐恩肯定是无法走出这间公寓了,陈雪莉已经想好将她先捆在这里,手中蠢蠢欲动,还是先试探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讲?而且,我是警员,你不怕我根据你的话,去调查你父母兄长吗?”
许乐恩呆呆望着陈雪莉,脸上竟然露出苦笑,“我愿意协助你们调查。看到少女抽血,我就能断定他们一定在犯罪。”
“因为,他们也在对我犯罪……”
许乐恩伸出光洁手臂,才让人看见她胳膊上青紫的针孔。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雪莉姐姐,要么,你救救我。要么,就放我去死。”
陈雪莉久久没有说话,看着灼人的青紫痕迹,倒吸一口凉气。
“你先住在我这里吧,暂时不要出门。我会去调查清楚整件事,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请你全力配合。”
陈雪莉出门抽了支烟,拨通梁柏谦的呼机,“梁Sir,帮忙查一下那件富家女失踪案,究竟是什么人报来的。”
室内,顾今朝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多事,竟出于某种本能,对这个才认识的女孩说:“等你的事情解决了,我帮你买一条不错的边牧犬养着。”
许乐恩又熊抱上来,推都推不开。顾今朝想想她受伤的胳膊,还是没好用力推。
陈雪莉很快就收到梁Sir的回复,一脸严肃地回来问:“油麻地警署接到过一个神秘案件报你除夕夜离家出走。但是刚才查到,报案信息从英国而来,直接发往西九龙。并且,模糊了很多信息,似乎只想留个案底,没有当真让人去查的意思。”
“因为询问这桩案件,梁Sir还被警告了。看来背后的人,居心奇怪。许小姐,你觉得这桩失踪案是你家人报的吗?”
许乐恩摇摇头,难以置信:“我父亲和哥哥在英国。九龙塘的别墅里,只有我和管家居住。除夕夜我没有离家出走,就算我离开,他们也不可能知道。”
“三天前,他们打电话讲下个月回国,安排我订婚。随后,就有家庭医生上门,抽走我好多血,说是要做婚前体检。那些家庭医生,是公司里的人,父亲居
然丧心病狂地将钥匙交给他们。”
是什么样的犯罪,会连自己的千金女儿都不放过?陈雪莉从未见过这等案例,扑朔迷离,想不明白。
所有的线索,还需要小今朝继续接触黑医这条线查探。
陈雪莉再次感觉自己有点残忍,两条线交汇时,她不忍心让娇滴滴的许乐恩去冒险。再次面临电车难题,她还是坚定地选择将电车扳向超级英雄。
陈雪莉突然神色复杂地看着顾今朝,满怀歉意和复杂的期许,这次不必用其他手段,她相信小今朝可能会直接说实话。
顾今朝愿意在她面前喝酒,证明已经对她完全放松警惕。
“小今朝,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有什么事情会让你最痛苦?”
可惜顾今朝对语言的细微学习探索得还不够,她尚且无法将痛苦与精神联系起来,下意识地理解为疼痛。
顾今朝仔细回想,最痛的时刻啊,她还有一点印象。
“没有打麻药的时候,将断了的腿骨接上,将喷血的动脉打结,自己取出身上的子弹,用刀剜去烧伤的皮肤……”
顾今朝突然停住,望向身边两个人眉头紧蹙的表情,随后将一切云淡风轻地消解,“我看电视的时候,觉得这些最痛了。”
陈雪莉松了口气,原来是看电视,虽然不清楚哪些无良电视台会播放这么暴力的内容。
许乐恩怔怔地说:“好吓人,你讲得就像真的一样。”
顾今朝摇摇头,“不是真的,只是猜的。”
这个旧世界中,不会有人再经历这些,不会觉得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
陈雪莉再次放下心来,这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尽管她这样做,自己都感觉自己有些卑劣,将顾今朝当作一个可以随便面临危险的武器。
她真的很希望把对每个人的伤害降到最低,但后果就是强大的人一定会多承担一些。如果可以,她自己也愿意承受。
但顾今朝告知她的,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那么虚无缥缈,这令她心中莫名安心不少。小今朝自己害怕的东西都那么遥远,不可能发生,那么接下来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是她足够有能力应对的。
接触黑医的计划继续商讨,顾今朝突然想起那支在她指尖轻弹的音符。
MiddleC,像繁华旧世界的某种召唤。她莫名起名地记着这支音符,甚至熟练地在那么多黑白键上准确地找到了它的位置。
“那架钢琴放在诊所很奇怪,我想学习弹奏钢琴,借此接近黑医。”
许乐恩伸出指尖,“我可以教你。”
陈雪莉大手一挥,“我会安排,买一架放在这里。”
很快,她就打电话订好一台立式钢琴,不比三角钢琴那么占地方,可以在公寓靠墙放置。
看着顾今朝震惊目光,陈雪莉怕她有心理负担,便安慰道:“别这么看着我,花不了多少钱,立式的小品牌,几l万块而已。”
顾今朝第一次彻彻底底体会
到金钱带来的巨大差距。她与阿和,两个人辛辛苦苦分别赚钱,果然还处在最难的起步阶段,很久才能赚这么一笔钱。
明日光鲜未来,她希望自己也能做这样潇洒挥手的人。
回到城寨,诊所今日已经无法开业,顾今朝拨通阿和呼机,却听见对面嘈杂不堪。
“你在哪里?”
对面的呼机重重摔在地上,再后来背景声音闹闹哄哄,全是拒绝清拆的声音。
不用回答便也知道,还是大井街档口,反对清拆的人越来越多,居民和工作人员的冲突越来越大。
顾今朝一路赶至大井街,发现今日矛盾升级,好多居民手中捏着锅铲、扫把等物,与警员对抗。
西九龙的警员都已经带甲抵挡在前面。
周嘉和被人群不小心推倒在地,手上蹭破了皮,连忙去捡呼机,好不容易才从密密麻麻的腿脚中捡到呼机站起来,便已经发现顾今朝来到他身边。
“我今天来帮做鱼的杜叔搬设备,没想到隔壁厂子有几l个阿公吊死在厂里。现在好多厂区的人要来找警员讨个公道。”
周嘉和连忙拉着顾今朝朝着远离愤怒人群的方向走去,遥遥望着,满目唏嘘。
顾今朝能听到那些愤怒的居民在大声呼喊。
“你们满意了!要逼死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
“是不是要我们全部吊死,才会收手!”
“城寨要拆几l十年,哪一年真正能拆掉!”
“来啊!对我开枪!看你搞不搞得定我!”
……
再后来,变成统一整齐的口号:
“绝不清拆!滚出城寨!”
……
大规模自杀事件引发怒火,惊动了西九龙重案组来收尸。很快,重案组的警员出来宣布,无疑是自杀,与其他人无关,请居民散去。
谁都知道是自杀,却也都知道,这场惨绝自杀,绝不是出于自我意志。
远望喧闹人群,顾今朝转过头,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似乎侵袭了她的占有欲,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周嘉和的脸。
她能清楚看出他脸上交杂的忧郁,与城寨的所有居民一样,这里是他们难以割舍的家园。仅仅凭借这个,就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阿和,你不要参与,可以吗?”她再次这样说。
周嘉和沉默了很久很久,转过头来,将那些喧闹从视角中挪过,一点点让阿朝填满瞳孔影像。
“好,我不会参与。”
这一刻,他几l乎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城寨家园作出割舍,预演了自己舍弃老屋,踏出城寨的模样。
旧城邦嘀嗒的污水,狭窄的小巷,交错的电线,错综的楼宇,人声鼎沸的天台……
他会放弃旧家园,与阿朝拥有新的家园。
只要那时,她还愿意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为她放弃一切。
想起这些,他心中又有了冉冉希望,浑身都是力气,今天日光还早
,决心再去捕鱼赚钱。
顾今朝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周嘉和便背起鱼篓,骑上单车,冲她挥挥手:“等我晚上回来见!”
裤子口袋里还装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顾今朝忍不住将它再拿出来读了读,随后再收好。
阿文懂得多,她打算去多收集一点情报。
陈雪莉已经为她解释了,什么是拍拖,男女朋友,但是她讲的如教科书一样,很抽象。
顾今朝以前的知识里,知道男女可以在生理层面结合,从而繁殖,生出下一代。
但是这一点和她要解决的占有欲,有相当大的区别。她不是想找一个有生育能力的男人繁殖后代。
那很不一样。
她走之前与两个生活在现今时代的女性探讨过这个问题。
陈雪莉解释拍拖为,两个人互相约束的一种关系。
“简单来说,如果一个男人答应你能做你的男朋友,就意味着同意了你能对他做任何事。”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男朋友同时只能有一个。如果想同时拥有多个,必须要做好管理,让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或者,想换下一个的时候,必须要和前一个分手。”
很深奥的理论,顾今朝大体总结出,男朋友具有唯一性。
许乐恩的解释也没有太多帮助。
“我讨厌男人,所以也不会交男朋友。”
“阿朝,如果是其他人我劝你也不要交。”
“不过周嘉和是个好人,他应该值得你喜欢。”
她们讲得很像理论,她无法根据此进行真正的实践。
大井街街口,阿龙扛着一箱货从这里路过,看到顾今朝,高兴地放下东西摆摆手,从货箱里抽出一瓶汽水递过来。
“阿姐,这里今日好乱,你怎在这里啦?快回去吧,这个是我们新进的小飞龙汽水,很好喝喏,你尝尝啦。”
顾今朝对阿龙已经很熟悉,在他家中蹭过不少饭吃,渐渐也失去警惕心。
她接过汽水,熟练地打开,用吸管喝了起来。
“阿龙,问你个问题。”
“阿姐你讲,知无不言。”
“你觉得,男女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阿龙不太惊讶顾今朝问他这种问题,他作为旁观人,最清楚不过,阿和与女仔之前奇怪关系,肯定总有一日要进一步。
阿龙若有所思,仔细思考周嘉和与顾今朝的相处模式,旁观这么久,竟然有些感动。他认真回答:“我觉得,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就像你与阿和这样。”
说罢,防止还有下一句让他无法回答,阿龙一溜烟搬货跑走。
顾今朝心中微微颤动,原来在熟悉的人眼中,她与阿和,已经可以达到成为男女朋友的标准。
一路往回走,边走边总结所有的条件,果然还是在街上遇到了四处找零工做的阿文。
阿文跑来
(),???し祝???葶?奲羟⑸[()]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姐头,你今日诊所未开张哇?”
顾今朝呆呆问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朋友关系?”
阿文立马心领神会,看来大姐头终于打算给她男人一个名分,自己在其中出力,事成之后必定让两个人都记得他的好处。
阿文挤眉弄眼,“男女朋友嘛,我最懂了。你想知道哪方面呢?”
顾今朝问出第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人,满足男女朋友的标准?”
不愧是大姐头,很抽象的问题。这难不倒阿文,他结合自身经历,意味深长地讲:“两个人互相钟意啊,每天都想睇到对方,有好事都想着对方,还经常想做一点羞羞的事啦。”
“什么是羞羞的事?”
顾今朝突然想起自己从那一晚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汹涌冲动。
那一晚她决心杀死阿和,冲动地想摸遍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骨骼,用肌肉记住他的样子。但后来她心软,将这杀戮欲按下。
心中却越来越生出另一种欲,包括占有欲在内。本能地,她觉得这种欲与之前汹涌的食欲不同,无法光明正大地讲出口。
阿文知道大姐头凶猛,不能以面对常人目光看待,直白问:“我跟你讲不清楚啦,但是男女拍拖,肯定免不了有这回事的嘛。你要是没经验,要不要去录像厅看看,我带你去哇,保准很犀利!”
“好。”顾今朝决定要去。
阿文带着她一路穿行于楼宇之间,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处于三楼的隐秘录像厅。
推门进去,人声鼎沸,几l乎全是城寨内的青少年,在这里看着小小屏幕,各个脸上色彩飞扬。
录像厅有许多电源线,这里禁止抽烟,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奇怪臭味,令人不适。
见推开门进来一个瘦高女仔,录像厅中的青少年立马欢呼雀跃,开始吹口哨。只有一个被顾今朝修理过的少年身子缩了缩,往墙壁靠了靠。
阿文出来主持大局:“都不要动,你们看你们的!这是大姐头,都不许过来!”
总有人冲动上前,言语猥琐,还未近身,便被一个扫堂腿踹在地上起不来。
一时,喧闹录像厅突然安静下来,连老板都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所有青少年突然乖乖巧巧坐在板凳上,骂了一句“扑街”,便又出去继续打牌。
黑白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各种从日本漂洋而来的色/情画面,白花花的肌肤相接。青少年们不敢造次,但各个忍不住在大口喘息。
顾今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屏幕,毫无美感的恶俗画面在一幕幕上演,她仿佛再次看见末世早期的景象。
房屋崩塌,人类的繁殖欲尚未消退的时候,很多人彻底变成了原始的野兽,在任意一个安全的路边迅速机械地交/配,试图产生后代。
再后来,便再也见不到这副场景。
录像厅里的画面,和录像厅里的人一样,都像原始的野兽,像末世秩序崩塌的人类。
()那不是她需要的指南。
她此刻可以确信,她对阿和的冲动和占有欲,与这个绝对不同。
她早已神游发呆,思考着自己的感觉,不知多久,眼睛突然被一片温热捂住。
她本能地没有抗拒,手心上的伤痕一寸寸都很熟悉,指尖还带着一股洗了又洗残留的鱼腥味。
周嘉和将她眼睛捂住,小声说,“不看了,我们走,好不好?”
走出门外,她听见阿和生气的声音,像一只委屈的小兽。
“你为什么带她来这种地方!”
“不是啦和哥,是大姐头自己说想来的嘛,我怎么敢拦住?”
“她不懂,你也不懂?”
“对不起啊和哥,我是白痴,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好咩?”
……
顾今朝伸手,扯了扯周嘉和的衣袖。
“是我要来的,我们现在走吧。”
周嘉和神色复杂地被她拉走,一路在弯弯绕绕楼梯中行走,看见两侧墙壁,各式各样的油漆喷着小广告,录像厅,大红楼,三两金……
城寨里确实有太多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令人避之不及。
周嘉和心情低落,心中细密地疼起来。他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知道哪里好,哪里不好,不喜欢的他可以尽量避开。
可阿朝,明明是光鲜医生,因为住在城寨,便难免沾染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受尽委屈,还后知后觉。
这一刻他心中再次剧烈动摇,他想和她一起,离开这里了。
一路沉默着走回家,吃完饭,周嘉和才闷闷开口:
“阿朝,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
顾今朝反问他:“你以前没去过吗?”
周嘉和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录像厅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他青少年时期确实也去过几l次。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可能与其他人有太多差别。城寨长大的少年,录像厅几l乎是成长期至少唯一踏入过的违禁场所。
他心里越来越难受,只好低声闷闷回答:“以前被别人带着,去过几l次。但是我不喜欢,很久没去,以后也不会再去。”
顾今朝认真回答自己的动机:
“我猜我想去的原因和你类似。我很好奇,想知道男女拍拖会发生什么事。”
“但我觉得录像里发生的事,我不喜欢。”
周嘉和怔怔看她,不知她怎么突然有兴趣研究起拍拖的事。
顾今朝决定明明白白讲清楚,不再遮掩。
“阿和,我最近其实一直被奇怪的感觉困扰。”
“我对你有强烈的,占有欲。”
“很想接近你,想抱你,想触碰你。”
“我分不清这样的感受,和我之前被食欲支配,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周嘉和望着她,心砰砰直跳。
“你能发现我不是正常人。”
“我分不清楚我是不是很变态,对你产生,奇怪冲动。”
“我无法判断,所以我问了好多人。”
“Madam陈教我,我可以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可是我不知道男女朋友,究竟应该是什么关系。”
顾今朝真诚地望着他,一刻也未停息,探究自己的内心。
“我去看了录像就可以确认,我对你,不是原始的、野兽才有的两性/冲动,或繁殖欲。”
“和我的食欲不一样。”
“我会克制,我会小心翼翼,我会在乎你的感受。”
“所以我……没办法描述这种感受,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就是……好钟意你啊。”
“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周嘉和心跳如擂鼓,脑袋都快爆炸了。
他知道阿朝讲话直白,但不知道有一天,竟能直白成这个样子。
她还在讲,“我以前,想要的会直接硬抢。”
“但是现在不一样,如果你拒绝,我也不会抢的。”
他沉默地听着心跳,她说话越来越小声。
阿和并没有一口答应啊,顾今朝低下头,大体明白自己,像原野动物的一面,果然会吓到他。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正常人,没有这个时代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她永远和正常人的行为与想法有隔阂。
但下一秒,周嘉和站起身来,直直望着她,声音颤抖地回答:
“我愿意。”
“我愿意当你男朋友。”
“只是阿朝,你刚才讲的话太多,我需要出去消化一下。”
他匆匆跑出门,走路时双腿都有点发软。
这种时刻本应该抽几l支烟冷静一下,但他已经决心要戒烟,近日都在口袋里口香糖,想抽烟时就嚼一粒。
他嚼了一粒又一粒,将一盒口香糖一晚上全部吃完。
方才的话,做梦一般,反复回味。
阿朝的真诚如平面剖开,如此直白。
他想起近日经历的种种,陡然发觉,原来那个一步步后退的人是自己,总是自卑退却,而她,曾认真用指尖拨开玫瑰花刺,在暴风雨中逆行而来。
原来她才是那个勇敢的人。
周嘉和起身跑回去,看到顾今朝仍然安静地坐在床铺边。
她呆呆望着他,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正常人应该怎么讲……”
周嘉和大步走过来,半跪在地上,仰头看她,双手轻轻捧起她的手。
他俯身轻轻地,亲吻了她的手,如蜻蜓点水。
他抬头看她,眼眸温柔,“阿朝,你就是正常的人,不要再乱想。”
“拍拖不是像录像里那样,也不是别人讲出来的。”
“我们会好好一起过自己的日子,变成自己的故事。与别人都不同,与别人也无关。”
顾今朝看着他脸颊,心中的冲动又涌现。
她还是想问一问,“男女朋友之间,是可以做任何事吗?”
周嘉和摇摇头,认真地讲:“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对方同意,才可以。”
“就算有哪一天,你会换一个男朋友……也要记得,任何事,都要你同意才可以。”
顾今朝闷闷道:“我只有你一个男朋友。那我能对你做什么?”
周嘉和只觉得心快融化了,安抚自己的委屈小猫,“那我宣布,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同意。”
灯光昏黄,映在他脸上,老屋的空气跟随着气温变得粘腻。
“我想亲你,阿和。”
下一秒,她拉着他站起来,周嘉和微微垂下头,与她身高大体相抵。
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她笨拙地凑近,将唇轻轻递过来。
“还想抱你。”
闭上眼之前,她这样讲。
从未这么近过,周嘉和看见她的睫毛轻轻颤抖。
灯光影影绰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周嘉和知道自己不能再退却,预演了无数遍的罗曼蒂克,在此刻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他伸手揽住她,笨拙又温柔地亲吻。
唇齿相依时,满是糖的香味。
嗯,初吻,是薄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