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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井街清拆的计划被强硬地推进,一大批工厂已经彻底停工。
食环署放过了小档口,周嘉和的小档口得以再次开起来。尽管停工,但这条街上每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午餐时间,一个面粉厂被贴上封条,档口附近人潮涌动。这间面粉厂规模不小,聚集起好几十人在此吵吵嚷嚷抗议。
梁柏谦头上冒着汗在帮忙维持秩序,警署里工作不足一年菜鸟都被打发过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遥望周嘉和的档口开了,梁柏谦决定歇一歇,从人群中消停一刻,过来打个招呼。
顺便,他也想再找周嘉和多了解了解这间面粉厂,问问居民的看法。如何才能不用有暴力冲突,是所有警员头疼的大事。如果能有可商谈的话,让双方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对峙,是最好的。
阿龙穿过人群来到周嘉和的档口,他带着自己的阿妈,拉了一个铁皮小推车,带着几箱汽水过来支持。
“今日重新开业,我们也来沾沾喜气,借你旺档,我们放几箱汽水卖,试试水。若是卖得好,我给你进货渠道,你也进一些,多赚点钱。”
档口平日只出餐,阿龙头脑灵活地想到,若把饮料搭配一起卖,也许能打开新的销路。
阿婶见顾今朝吃完午餐,也在档口帮忙,尚未回到诊所,附和道:“是啊,阿和以后要成家,多赚一点总是没错,先试一试。”
梁柏谦走过来时,恰好见到档口几人忙碌搬汽水。
打了个招呼,本来他想找周嘉和再聊聊,但正值出餐忙碌时段,周嘉和匆匆对他回复道:“梁Sir,这边人多,你尽量不要过来。”
梁柏谦立马明白周嘉和的意思。
警员和普通居民站在两边,像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在这条剑拔弩张的街道上,贸然闯进居民的区域,已经吸引了无数怀着憎恨的目光。
梁柏谦心想自己果然是个菜鸟,没有雪莉姐的气势,被这些目光扫视一圈,竟然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来。
梁柏谦难受极了,几乎无法面对这么多居民注视他的目光,支支吾吾说:“我……我来买瓶汽水。”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
阿婶哪里敢收警员的钱,忙取出一瓶汽水直接递给他,“不收你钱,快走吧!以后都不要过来这边!”
梁柏谦只好悻悻接过,步履艰难地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这一片土地,回到警员那边的领地。
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莫名地,他和其他同事不同。
他有点害怕看到居民们那些,绝望又憎恨的目光。
他是一个菜鸟,努力工作,兢兢业业地完成警署的任务。九龙城寨的清拆,也是早已计划好的,是城市发展必不可少的一步。
他没有做错什么啊,但是还是在那些目光中,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难受。
“这汽水怎么卖哇?”
一片嘈杂中,有人这样问。
“一蚊钱。”阿龙笑嘻嘻回答。()
“????????汏???膉????h???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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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看向挑事的人,平日厮混,什么难听话没讲过,便理论起来:“扑街,不要搞事啊你!关你咩事,要买就买,不买就闭上你的狗嘴!”
阿婶放完一箱汽水,见阿龙和人争吵,连忙拉住儿子,“又讲东讲西,正事不做。”
阿龙闷闷地说:“好啦阿妈,我不讲了。”
对方显然被激怒,并不罢休,又骂了几句难听的。阿龙被阿妈拉着,不让他再回嘴,“你不讲了呀,我们今日来帮阿和的,你不要惹事。”
对面的人笑得更恶毒,“你与阿和是亲兄弟咩?我记得他老豆老母早都死光光了!阿和老板现在不得了哦,城寨里找到开士多的爹妈,又有盘靓条顺的女人睡,外面还有差佬搭话,爽歪歪!”
附近经常在这里吃饭的人都日日见一个瘦高女仔是阿和女友,天天来一起吃饭,风雨无阻。说没人妒忌,是假。
今日蹲在这里的吃饭的,大多是正在查封的面粉厂员工,他们在这里做工,有一日是一日的钞票。封条贴上,便没有进账了,吃一餐,喝一瓶汽水,都是奢侈。
其他人接话,口中满满的恶意:“就是!我看刚来的那个警员也是他老豆!儿子孝敬老豆,买汽水都不要钱喔!”
“是啊,我们可怜喏,厂子封了,以后只能去下水道旁边翻翻东西吃!”
人声嘈杂。
“阿和,你不是很缺爹妈吗?要不你认认我,我给你当老豆哇!”
……
顾今朝深深看了一眼,阿和都听到了,但只是有那么一瞬握了握拳头,随后又松了下去。算了,闷头做事,不作声。
自从有了阿朝,他也变了。换成从前,他已经拍着板砖要和人干仗,先用暴力消解内心的不快。
但现在,他只当作听不见。他不想让这些脏污的人耽误他的正事,不想为了无所谓的口头之争白费力气。
阿朝还在这里呢,别人怎么讲他都没事。
但顾今朝也变了。
顾今朝从前不会为别人出头,也对他们羞辱人的语言系统毫无感知。甚至别人如何辱骂她,她都会过滤掉。只要没有实质伤害,别人的语言就无法伤害她。
但今日,听见这些人如此羞辱阿和,竟提起他心中难以言说的隐痛……
她很不高兴。
她站起来,准确地找到刚才满口污言秽语的几人。
他们几个蹲在路边,身上穿着白衣,红色打字写着抗议清拆,是面粉厂的人。顾今朝走过来的时候,甚至听得到他们的胃因为饥饿在咆哮。
没吃饱饭的人,还敢挑衅她。
顾今朝没有犹豫,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脚飞起,将三个人直接踹趴在地上。
瘦高女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面色冷酷,重重一脚踩在其中一个人脖子上,就是他方才将周嘉和父母之死拿
()出来叫嚣。
顾今朝拧了拧脚,冷冷地说:“道歉。向阿和道歉。”
地上的人被踩得呼吸困难,手脚想动但丝毫无法挣脱。他又骂了几句,发现这女仔越来越用力。
顾今朝最近都没有动过手,现在一动手,熟悉的末日生存日常又回来了。肌肉记忆作祟发痒,她甚至很想再用力一点,直接踩断他的颈间大动脉。
周嘉和忙过来拉住她手,劝解道:“算啦阿朝,他说的话我都左耳进右耳出,没有营养的。我们不用和他计较。”
但凑近看,周嘉和才发现阿朝有点认真。
她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讨厌他们侮辱你。”
她总讲得这样直白,又认真。周嘉和眼睛一酸,心都要化了。
被她踩住的人气息快微弱下去,她丝毫没有放松一点力气。
对方的手指在地上颤抖不止,几乎像是濒死体验,这样下去会出事。
周嘉和从背后伸手搂住她,轻轻哄着讲:“阿朝,到此为止,好吗?他这样子,我已经出气了。对面有很多警官,我不要你伤人坐监……”
顾今朝的语气柔软下来,“好。”
她脚底的力气松了松,还是冷酷地命令地上的人:“道歉。”
几个人吓傻了,刚才几近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呼吸,谁能知道这个女人这么暴力,他们不过逞口舌之快,纾解一下心中的不爽,却被人弄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我扑街,乱讲话……”
顾今朝抬了抬脚,他们抱头鼠窜。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谁都知道阿和有个女朋友,每日乖巧来吃饭帮忙,话不多,如果一个人坐下,就会沉默地吃完饭,一句话也不和别人讲。
附近的人没有见过顾今朝对马仔大杀四方的模样,大家都以为她安静、乖巧、文雅,谁知原来是脾气这样厉害的女仔。
阿龙默默竖个大拇指,骄傲地讲:“阿姐,无敌!”
人群侧过头来看热闹,城寨里就是这样,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坏人。有很多普通居民,也有一群烂仔。每日都有这样的热闹,习以为常。
阿龙走神观战,只有阿婶还在不厌其烦地一趟一趟去小推车上搬汽水。
顾今朝背对着他们,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便听见后面一声惊呼,人群沸腾,惊走了春日最后的虫鸣。
轰隆,像什么东西倒塌一样。
待回过头去,方才怀恨在心的三个始作俑者已经跑远,被对面的警官按在地上。
阿婶被推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铁皮小推车的尖角上,瞬间流出一大滩暗红鲜血,将这地上染出血色。
汽水瓶子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阿龙手足无措地蹲下,声音几近嚎啕:“阿妈!救救我阿妈!”
对面的一大片警员注意到了骚动,已经有人擒住凶手,但地上的阿婶,已经失去意识。
梁柏谦刚从档口过来不久,看到动静,便再次不顾其
他居民的目光(),??敫??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冷静地呼了救护车,“我是油麻地警署梁柏谦,其他无关人等尽快散去。我们先救人要紧。”
其他警员也过来帮忙疏散人群,热闹的档口一下子如鸟兽散。
顾今朝呆呆愣在原地,无措地望向周嘉和。
她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一个人无比强大,无所不能,对任何人都可以直来直往,不服就打,你死我活,从来没有可怕。
但这几个人,会选择向她在意的弱小下手。
是啊,阿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来好心帮阿和试试新的销路。
顾今朝一闭上眼,就能想起他们在一张小小饭桌上,温和地帮忙想办法。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看出阿龙一家对阿和是如此照顾。怕伤他自尊心,买东西从来都清清楚楚算账,但又总有各种借口少算一点,或者多送一点东西。
一部温和美好,如旧世界的朦胧胶片电影,便被这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打碎。
顾今朝往前走了两步,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
她太强大了,以至于忘了,普通人的生命原来这么脆弱。
周嘉和蹲在阿龙身边,将少年的肩膀揽住,安慰他,“没事的,阿婶一定没事的。已经叫了救护车,很快就会来。”
救护车嘀嘀开到,艰难地穿行于这老旧城邦。
世界一片混乱模糊,救护车上的人下来观察了一下病人,直接摇头道:“没救了。”
梁柏谦与他们急躁地交涉着。
“有没有香港身份?”
阿龙抬起头,泪眼朦胧,无措地回答:“没有。”
梁柏谦叹了口气,城寨居民一直没有合法身份的人很多,处在灰色地带。但是如果没有身份,公立医院就不可能去了。
他决定先斩后奏,指挥救护车:“你们把伤员带到圣玛丽安娜医院,我会安排。”
“阿Sir,这间是九龙塘顶尖私立医院,他们去治不起的啊。而且,以我们判断,人基本没救了,只是时间问题。身为医护人员,虽然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但是阿Sir,他们是九龙城寨居民,去一趟私立医院的花销,后半辈子不用活了。做人,还得讲点良心。总不能叫他们人财两空。”
梁柏谦烦躁地说:“我妈是院长,别废话了,快救人。不管救不救得了,我来承担花销。”
几个医护愣住,赶紧准备担架抬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当众蓄意伤人,甚至可能致人死亡,与自杀案不同,已经是刑事案件。
梁柏谦拿出自己警员的风范,有条不紊安排警署的其他人去控制凶手,回警署立案,他要自己开着车跟上救护车。
搬汽水的阿婶客客气气给他一瓶汽水,这个举动却惹到其他抗议清拆的居民不快,一时冲动,蓄意报复。
梁柏谦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无尽烦闷。
周嘉和见顾今朝呆呆望着阿婶
(),表情极其难看,担心她多想,抬头冲她道:“阿朝,不是你的错。不要怕,我陪阿龙先去医院。”
周嘉和扶起泣不成声的阿龙,他们一起上了救护车。
顾今朝呆呆望着一地的血,这里已经被警员拉起了警戒线,她也属于当时目击人员,被圈在中间,无所适从。
一股从来没有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愧疚,她居然会为别人感到愧疚。
梁柏谦已经从其他警员嘴里大致了解事情经过,长叹一口气。按凶手的说法,是因为阿婶先给警员拿了一瓶汽水,他们怀恨在心。后来骂了周嘉和几句,又被顾今朝打了一顿,心里有一口气无法消解,便将在场最弱的中年女人推了一把。
“都怪那个警员和女仔!我们饭碗都被你们清拆,可一个警官,竟然能免费喝汽水!凭什么!”
“那女仔打我好狠!我打不过她,当然打他们老母!”
“全是因为他们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
这条街上有太多怨气,无处发泄,又畏惧权威,只好向弱者下手。
梁柏谦烦躁地侧过头一看,只能望见顾小姐手足无措地望着一地鲜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也听到了凶手狡辩的话语。
从前见过的血肉模糊,比这可怕得多。有一瞬,顾今朝强迫自己想起来,从前的死亡与暴力伤害,是那般随处可见,一点也不稀有。
她不应该害怕,不应该恐惧,不应该后悔。受伤的人,可能会死亡是很正常的事。他们是弱者,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是很容易死,与她无关。
可无论如何,她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阿婶笑盈盈地讲一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细密的日常,琐碎的生活,真诚的祝福,硬塞给阿和的红糖。
阿婶去旺角买了花环,笑盈盈地讲,“今生簪花,来世漂亮。”
是每个在旺角卖花的店家都会讲的俗语。
“都怪那个女仔打我……”
“我只能向其他弱一点的下手……”
顾今朝无力地望向梁柏谦,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挽回,只恍然地恳求:“梁Sir,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那间医院。”
“我做错了事……要去面对。”
梁柏谦交代好其他事,认真道:“好,我开车带你去。医院在九龙塘,很快就能到。顾小姐,你别有心理负担,凶手都是诡辩为自己开脱罪责。”
一直到坐上车子,发动机点火,一脚油门冲出街道,顾今朝仍然没有说话。
车里沉默许久,两个人心情都百般沉重。
顾今朝终于平静下来。她仔细复盘了所有的画面,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很可能还很落后。脑部的大规模出血,不一定能轻易处理,所以那两个救护车上的医护,才会劝他们直接放弃。
“梁Sir,”顾今朝平静地问,“你说你妈妈是那间医院的院长,如果他们救不了人,你能不能帮我借用一
间手术室、重症监护设备和药物。”
梁柏谦震惊地用余光看她,本能地觉得她的想法异想天开。但他还是说:“可以,我能借来。我们先去看看情况,九龙塘的私立医院一般为富人服务,很多顶尖医生,应该能救。我妈应该会亲自上手术台。”
顾今朝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她不该纠结于过去几分钟电石火光间发生的错漏。
她需要向前看,再向前看。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救不了的人,她应该可以。
比这更加严重的伤她也治过不少。只是那时多为雇佣形式,救不活也顶多是拿不到钱。她从来不会为别人的生死感到情绪波动。
这一次,她竟生出了强烈的念头。
她希望阿婶能活着。
一路行至医院停好车,急救手术室红灯大亮。梁柏谦轻车熟路地带着顾今朝来到这间手术室外。
眼前的一幕,再次陷入混乱。
阿龙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挂着两行鼻涕,“求求你医生,救救我阿妈。她一定还有救,她才四十几岁,她不可能就这样死掉……”
周嘉和情绪比较平静,戴着口罩的医生只好与他沟通。
“病人家属,真的不是费用或其他问题。梁柏谦是我儿子,他安排的病人,我们不可能不尽心救治。我只有重症抢救才上临床,这个情况真的没办法……”
“病人伤得太重了,颅内出血不止,开颅手术风险很大,一旦开颅死亡率极高……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意义了。”
医生将一叠扫描片子递给周嘉和,好似佐证了她的说法,给阿婶判了死刑。
梁柏谦心情沉重地往前走去,无力地喊了一声,“妈……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顾今朝快步上前,夺过周嘉和手中那一堆黑白片子,是颅内薄切影像片,能一层层看到出血的位置。
她望向梁柏谦,斩钉截铁地说,“我能救。”
“梁Sir,请你履行承诺,帮我准备一间手术室。”
院长医生惊呆了,哪里跑来这样说大话的女仔。
梁柏谦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权威专家,但是他第一次希望这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能发生。
“妈……求你,准备东西,让顾小姐去做手术吧。”
“阿谦,你疯了?顾小姐有没有执照,是什么背景?而且病人已经……”
她照顾地上痛哭的少年,没有把“没希望了”四个字明白讲出来。
顾今朝挥了挥手里的影像片,冷静地说:“快,时间紧急。”
梁柏谦求自己的妈妈,甚至撒了一个谎言,“算我求你。妈,人是因为我不小心的害的,这是最后的办法,求你考虑考虑我的前途。”
他虽然觉得异想天开,但是想起陈雪莉信誓旦旦地讲过,顾小姐是她的秘密武器。他现在莫名其妙开始相信了,无所不能的顾小姐,也许真的可以……
院长没有办法,只好讲,“那好,我给你做助手。事先声明,病人如果一经开颅就死亡,你们都要接受。”
胡闹,真是胡闹。但是和儿子的前途牵扯关系,她是这间私立医院的院长,只好任性妄为一次。
白炽灯再次大开,三个男人坐成一排,静默地看见顾今朝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
她冷静地拿起了手术刀。
手术室大门紧紧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