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被那只巨大的玩偶丢出便利店外。
那站桩店员以一种极具信念感的方式将地面拖地一尘不染。
柜台店员则冲着沙善盈盈一笑,眼眸弯弯、看起来分明应该是亲切而可爱的。但沙善身上不由僵硬,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某个无提示的规则怪谈副本。
“您好,您就选这些吗?”
柜台店员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是热切而期盼的目光。
“呃……”沙善看了一眼将刀疤脸丢到门外,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发放宣传单的玩偶。
“不好意思,他稍微有些不正常。”柜台店员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今天您全场购物全部八折。”
沙善:“……”
那捅人的玩偶的确不正常,但她怎么感觉更不正常的另有其人呢。
“不不、不用打折。”沙善连忙说,斟酌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指了指那盒糖果,“能多送我几颗这个赠品糖果吗?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嗯……很独特。”
很喜欢谈不上,但的确十分“独特”就是了——完全尝不出具体的口味,但又有些熟悉。
“当然可以!”
柜台店员对工作明显极具热情,她抓过一把糖果放在她的掌心,又将她手中的商品接过来:“感谢您的选购,我来帮您结账。”
便利店的装修非常梦幻,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梦想便利店。
在手工制作的星星灯的照耀下,柜台店员似乎笼罩在光雾之中,气氛美好而甜蜜,而一只黑白相间的猫顶开窗户跳了进来,在便利店内打转巡视片刻跳到了柜台上,摊开身体、晃着尾巴沉沉入眠。
那站桩店员不知道又从哪里冲了出来,拿着一片酒精湿巾开始给那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猫擦拭肉垫。
灰扑扑的肉垫一擦变成了粉色,小猫烦躁地甩着尾巴,但却并没有躲避。
这一切都足以让刚从刺激副本离开的沙善舒缓情绪。——假如没有刚才的“突发事故”,事情本该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但如今,这份甜蜜梦幻便化为了古怪。
柜台店员在认真且快速地扫描商品,沙善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我看这里标的是……嗯,安全区?”
“是的。”柜台店员点头解释,“任何人、任何组织不得在店内区域伤人、杀人。”
沙善再次没忍住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不算人。”
干脆利落的解释。
“这样啊,哈哈……”沙善干笑了一下,又对上了柜台店员笑盈盈的眼睛。
“开玩笑的。”她语气轻松地说道,点了点胸牌,“其实是因为我是这里的店长,而我刚才对那位有些冒犯的客人说了三遍‘不’。”
沙善这才注意到胸牌,她仔细看去,上面只有四个字:“店长:释千”。
似乎是纯手绘手工制作而成的胸牌,但却并不显得单薄潦草,甚至连花纹都
刻画得细致入微。
不是店员,是店长。
沙善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如果是店长的话,那她好像找到了这家便利店不正常的根源所在了。
三遍“不”。
沙善暗自记下这一要点。
这似乎是除了便利店明面上规则外的另一条核心规则,这条规则是具有“容错率”的,倒是好应对很多。
“15件商品,收您130就好,怎么支付?”
名为释千的店长将商品打包、又抓了一把糖果丢进袋子内,伸手将袋子递给她。
沙善连忙接过手提袋:“现金支付。”
抽出130放在了柜台上,目光落在还剩下小半盒的糖果上,试探性地发问:“对了,您的这个赠品……截止到什么时候?我可以再多买点东西,您全送给可以吗?”
沙善决定只要触发第一个“不”,她就立刻道歉走人。
“没有截止日期。”释千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我不是很建议您为了赠品糖果购买过多您不需要的物品,但如果您每次都符合赠送条件,我肯定也不会拒绝。”
没有“不”字出现。
多次购买是规则内允许的行为。
“好,明白。”沙善点头,“我不会购买我不需要的物品的,不过我今天正好大采购,我再去拿点。”
远比系统道具价格要便宜的免费赠品。
她不但今天要清空,以后每天她都要来清空一次。
拎着大包小包和一盒免费糖果离开梦想便利店的沙善脚步一顿。
……嗯?
怎么感觉像是那种维持游戏日活的“限量彩蛋礼包”,需要每天早八点卡点签到的那种?
无所谓了。
总之不要白不要,能“签到”几天是几天。
.
.
.
尽管她的邻居今天没有出现,但释千依旧通过道具糖果维持住了销量。
不过仅仅一个玩家的出现并不能改变现状,但新玩家的出现打破了邻居的“一家独大”。
两个人都想用低价获得更多的道具,但道具却是限量的。那么双方就必然会产生矛盾和争夺,而争夺战的矛盾扩大,那就是平白降落的宣传。
因此释千并不着急短暂的“垄断”。
结束了一天充实而幸福的生活,释千照惯例去深层世界转了一圈。
在深层世界的“家”里停留了一小时后,释千抵达“无所不能便利店”内,粗略了解了一下鱼又慈和盛愿的业绩。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鱼又慈和盛愿两个人在一起,将业绩整整翻了四倍。
短短几天,她们就抓到了12个违规的顾客,扩充了库房的同时,还推出了不少创新的、“副作用”更小的商品。成本下降,质量却提升了,进而利润空间也大大增加。
比梦想便利店的情况可好太多了。
“感觉不到一周后你就能赎身离开了。”释千看向鱼又慈,笑着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多少能留几个月。”
“……”
鱼又慈陷入沉默。
盛愿正在打理货品,听到释千的话后笑了笑:“说不定真能多留几个月。”
“嗯?”释千偏头看向盛愿,而恰在此时,鱼又慈又开口了。
“您把我从库房里放出来,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非常感激,您虽然说是‘赎身’,但在我看来,是我理所当然该付出行动的感谢。”
释千转回头,和以异种形态存在的她对视。
鱼又慈说:“所以,等我达到了您设定的标准后,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吗?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就像盛愿一样。我认为我表现出来的能力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这是的确一道请求,但鱼又慈的语气却并不可怜,而更像是想争取某种机会,坚定且落落大方。
释千有些疑惑:“你是人类吧,之前和我达成约定不就是想离开这里吗?”
她倒是知道鱼又慈四百年后仍然在无所不能便利店内,但她当时觉得是因为大沦陷日后、人类流离失所,对于鱼又慈来说,躲进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的鱼又慈完全没有必要。
随后,释千忽然反应过来:“你被公司开除了?”
旷工这么多天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是:“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我可以帮你解决。”
鱼又慈摇头:“我和这家公司签订的合约能让我干到八十岁,我付不起违约金,他们也不会放走我这种层面的劳动力。更何况这种失踪事件是完全可以走流程申报的,经过核查后,顶多是暂时被调离原岗或者下派,努力几年直接去坐到更高的位置并不难。……只是我忽然觉得很没有必要。”
释千微一偏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在进入这里前,在吴青市工作,但其实我来吴青市还没到两个月。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导致我需要频繁地出差、调岗,要服从安排、要有求必应、要昼夜待命,所以对我来说,一年回一次家都是奢求。”鱼又慈轻笑一声,有些苦笑的意味。
“而上周,您给了我一个周末。我本来是打算去公司说明一下情况,请个长假,但想了想,最后直接去见了我的母亲,而那是我这么多年来,过的最无忧无虑的周末。”
释千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天晚上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听到她说……”鱼又慈轻轻叹了口气,“小慈,妈妈今天好开心。”
释千想起在《猎人游戏》里的第一次见面,鱼又慈就提到了她的妈妈,虽然当时的她表现得极为理性,但释千的追问还是触发了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成就。
所以释千这次没好意思追问。
“我母亲活不了太久了。”但这一次,鱼又慈却直接开口了,“我想多陪陪她,……也想多体验一下‘我自己’的生活,因为在这里,我反而感到自由。”
“所以我想留在这里,想以正式员工的身份留在这里。以人类的身份活着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
释千陷入短暂的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印象中的鱼又慈理性而干练,极富勇气与魄力,因此释千一直以为她会在达成“业绩”后立刻离开,重新回到人类的世界,并将她目标坚定的理性贯彻到底。
但仔细想想,鱼又慈第一次出现在她视野中时,的确表现得十分好胜、具有魄力与理性,但这仅仅只是她展示给部分人的“一部分”而已,并不代表她的全部、她的灵魂。
她并不像一个人格卡牌,以“天赋”为名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而更像是“人格身份”: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和外界理解的形象或许大相径庭,但却是复杂的、多变的、具有特色的,是千人千面的、无法通过一两句话概述清晰的。
释千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她,但她知道对方说出这段话、做出这个结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鱼又慈也愿意为自己做出的结论付出代价。
“这是你的选择。”于是释千这么回答,察觉到气氛似乎稍有些讶异,又笑着说了句,“正好我还不需要再去找别的店员了呢,我当然不会拒绝你啊。”
“我说你留下没关系,她说我说话不算数。”盛愿这时候才再次搭腔,她一边整理商品,一边摇摇头,语气轻飘飘的、很是松弛,“我把她当朋友,她把我当同事,满脑子公事公办,太冷漠了,好伤心。”
释千不禁又看了眼盛愿。
鱼又慈:“……”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问问您的意见。”鱼又慈没有回复盛愿,而是转了话题,“隔壁的迷思迷魂,店主彻底消失了,据说已经离开深层世界了。”
“嗯?那只蓝色水母?”释千的思维立刻被引走,“什么时候的事?”
“对,是的。”鱼又慈点头,“似乎是昨天早上到中午左右?我具体信息不清楚,我是看到了监察组在为那个店铺招商、还有别的店主店员的聊天推测出来的。”
“监察组在招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片区的监察组不就是死海吗?
释千看向自己右手腕的方向。
“嗯?”死海反而疑惑了一下,“稍等我同步下记忆,主意识汇聚的时候的确容易忽略别的事。……嗯,对,那个店主将店铺抵给我后离开了,意识也的确不存在于这片街区了。”
关鸦素果然离开了深层世界。
是发现了别的深层之门吗?总不能是从《面目全非的爱》里通关的吧?
释千万分疑惑。
——真有正常人能从那里通关啊?
她宁可相信关鸦素力量大爆发把深层世界锤出一个深层之门,也不愿相信她是从《面目全非的爱》里通关出来的,这太离谱了。
“我问了价格,我认为以我的经营能力,能够很快回本。”鱼又慈在说话,“但我在这里暂
时没有可供交易的资金,所以我想问您借款,我想在休息时间尝试经营那家店。对您的返利方式,我大概做了以下设想:……”
释千:“……行,没问题,都可以。”
鱼又慈提了什么要求已经不重要了,释千此时的思维还沉浸在“关鸦素通关《面目全非的爱》”这个可能存在的事实里。
在游戏外的论坛里,释千知道《面目全非的爱》是一种保命手段,但那群人释千并不不认识,也知道人类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出来,所以并不意外。
但关鸦素她认识。
从脾性、能力和思维方式上来看,释千完全想象不到她是怎么通关《面目全非的爱》的,还是说某个拼图碎片恰好就戳中了她?
果然,人类是复杂的。
——释千再次得出了这条结论。
带着这份困惑,释千离开了深层世界。但随着她登出游戏,这份困惑便彻底荡然无存。
虽然游戏是真实存在的过去,但终究隔了四百年有余,很多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在现在看向四百年前,总会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发生了什么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离开游戏室,回到房间。
“你好,欢迎回来。”启明的声音于室内响起,“极星财团负责人请求与你会面,请问是否接受?”
她杀了十个玩家,一共有两个会面的名额。
应观辞前两天的那段录像她还记着呢,再加上极星迅速给出了答复,所以猜到极星绝对会占一个名额,就是不知道另外一个名额由哪家财团夺得了。
“可以。”释千回答,“地点他们选吧。”
她靠坐在椅子上滑动着平板,回想上次迅速给出答复的四个财团,分别是极星、明舟、黎光和弥斯,她更倾向于明……
……等等?
释千微微一愣——弥斯?
昨天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释千其实并不怎么熟悉。但现在,她前不久还在思考关鸦素到底是怎么离开《面目全非的爱》呢,这个名字足够让她警觉。
因为关鸦素在深层世界的名字,恰好叫做“沉眠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