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彻底黑掉,看着不断弹出的、和死亡相关的提示,仇晖感觉自己的意识闷闷的,像是被蒙了一层厚重的棉布。
思考的感觉迟钝而粘腻,全然没有前几秒的冷静敏捷。
就像走在快速传送带上的人忽然走到平路上,明明步速和之前一致,但周围的一切却都变得很慢,焦躁感便油然而生。
意识从那片金色之海跃出后的那几秒,仿若洗髓伐毛,可这酣畅淋漓的感觉不过是几秒的体验装,滞涩愚钝才是他的真身。
浓郁的怀念感,以及无法言说的不甘感。
仇晖盯着进入倒计时的自动复活提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从游戏的思维中脱出,后知后觉的便是一股令他浑身发冷的惊惧感。
退出游戏!
完全没等复活地点刷新,仇晖立刻选择了退出游戏。而这一次,他成功了。
动作近乎狂乱地扯掉所有接线,又毫无怜惜地甩下游戏脑机,他往前踉跄了两步,砰地一声撞到了墙面,疼痛感从撞击的位置传来,他的内心翻到涌出一股安全感。
“出来了……”
他喃喃说,感受到撞击的疼痛感淡去,又立刻伸手用指甲掐住皮肉。
体验着真实的疼痛,仇晖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冷汗不住地往外冒,脑中的惊惧感却迟迟无法淡去。
现在回忆起来,在游戏里的最后那段时间,他完全是“疯了”的状态!
根本不是什么冷静、理性,而是他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操控着,躯体是傀儡,而那无形东西的“傀儡线”则是植入了他的意识,让他误以为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现在想来,他看到的所有信息都是被清晰标示的,他形成的全部逻辑,也都是“他发现”、而不是“他分析得出”的。
换言之:他的行动逻辑是缺环的,只有“起因”与“结果”,而没有推导的“过程”。
是无形的某种力量将这些成果送到他的眼前,还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理性的,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推断、并且毫无破绽的。
冷静什么冷静,明明是疯透了……
这应该就是精神层面被寄生污染的真实体验吧?他猜。哪怕修改疼痛阈值都没用。
仇晖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平缓,眉头又猛地皱起,拉开房门冲去公共卫生间不住地呕吐,直到身体虚脱无力。
走在走廊里时,他明显感觉自己还有些解离感,好似自己还身处于那金色的海底,意识摇曳随波逐流,邻居的吵闹声从海面上而来,声音被吞没、听不太真切。
再次回到家里时,看到游戏脑机都觉得恶心。
太恐怖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这是无法言表的恐怖,也是寄生在大脑回路里的恐怖。
仇晖靠坐在椅子上,毫无意识地看着墙壁发呆。而电子屏墙壁上的细小纹路开始不断扭曲,线条逐渐
勾勒出释千的轮廓。
大脑内的血管或者某个神经蓦地跳了一下。
他仰头去看,便看到墙壁上的“肖相”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清晰,明明是深色的电子屏,他却看到了她身上的独有色彩。
不是肌肤、发色或者衣服的颜色,而只是“色彩”。
仇晖也无法清晰描述她的相貌,可他的意识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释千”。
他和她再次面对面地对视,但这次却并不是平视:他需要极力仰着头、仰到颈椎快要断裂弯折的极限,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她。
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肌肉一般,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上扬,到一个近乎撕裂的弧度,好像他的躯壳里装着的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类的灵魂,而那个灵魂即将破体而出。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仇晖听到自己说。
释千盯着他,慢慢地笑了。
居高临下的温和笑意像从天而降的一层轻纱,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灵魂压得越来越低。
可她没有说话。
仇晖感觉自己很紧张,他开口便是一句:“我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
他想起游戏里的自己,尽管很多“结论”是直接塞给他的,但他依旧做出了很多自己的分析,比如:释千明明没有对他动手,可他却以自身利益为考虑的基础下,做出了“我要杀死释千”的决定。
这是他仇晖自己的推论结果。
仇晖,想要杀死释千。他做错的是这一点。
——仇晖理智地分析出了这一点。
那种思维分流的感觉再次出现,他感受到浓郁的负罪感,这份负罪感如蛇一般缠上他的四肢,又在他的脖颈处一圈圈地缩紧。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伸手不断扒着缠绕在脖颈上的什么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简直罪无可赦。
就算是有那种想法,也是罪无可赦的,可他甚至还付出了行动。
“对不起、对不起……”
释千没有说话,很显然,她并没有打算接受他的歉意。仇晖感受到自己身体传来的痛苦,他想要找到解法。
怎么办?
做错了事情,需要付出代价。
他需要付出代价。
“叮叮叮!叮叮叮!”刺耳的声音穿透一切进入他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虚妄瞬间退散,只见眼前根本没有什么释千的肖相,他真实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天花板。而此时的他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跪在地上、以一个诡异地折叠姿态仰着头。
呼吸不上来,命悬一线。
他惊恐地想要呼救,却骤然发现扼住他咽喉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手!
“嘁。真好,运气,好。”
似乎有个声音嗤笑出声,音色扭曲饱含恶意,又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但仇晖却找不到声音
来源。
“梦。是场梦。遗忘是结局(),?驛?”
N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仇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的大脑,而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就是他自己。
松手惊叫出声,他再次跌坐在地,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叫声几近撕心裂肺:“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
仇晖的声音越来越弱,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遗忘了让他惊恐的那件事。
就像是睡醒之前的那段梦境,明明在睁眼的那一瞬记得很清,但不过几秒便遗忘得一干二净。
……他刚才在干什么?
仇晖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呢?
手机的铃声格外刺耳,对世界的感知也很清晰,仇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爬回椅子上,捏着鼻根摸起手机接通电话:“咋了?啥事?”
友人的声音传来:“你咋在群里没动静啊?看着你脑机设备是不在线状态啊!”
“啊?”仇晖晃了晃脑袋,按开主机,面前的墙壁电子屏开始运行开机画面,“你们群里在说了啥啊?”
“还能说啥?讨论那个释千啊!”友人催促,“你快点上线,别说咱群里,论坛那边也都炸成一锅粥了。对了……你刚才居然躲过了梦兔?都逼到释千面前了啊,可以啊,你那边的录像操作剪辑一下绝对热门预定,不出意外的话,靠着这段操作,你肯定能拿到正式主播的资格,奖金也没跑了。”
仇晖不禁皱皱眉。
对方所说的话让他有些不悦,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悦。
他明明该高兴的。
奖金和正式主播的资格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毕竟他已经在辞退边缘了,最近手头又很紧张,缴纳培训费用估计都需要小贷一点款。
“知道了,在开机了。”他冷淡说,“先挂了。”
挂掉电话,他选择登录聊天软件。“图霸天下新人基地”这个群已经有“99+”的消息,但引起仇晖关注的则是一个新群。
“图霸天下主播基地”?
点开群聊,自动定位到未读消息,第一条消息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分钟。
“图哥:欢迎我们的新主播@囚人之辉(仇晖),看到消息后加我。”
“管理员[雪莱]已将您的备注修改为[C-囚人之辉]”
“管理员[雪莱]发布公告:请@B-银环响尾猫,@C-囚人之辉,……(详情请点击展开),@E-飞虹子在30分钟内将相关录像片段上传至云端72号文件夹。”
后面是群成员的聊天,抛开刷屏的不谈,仇晖扫了一眼聊天的内容。
“A-几何星:恭喜加入@C-囚人之辉!看的响尾猫那边的视角,很精彩的操作,可惜就差一点,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步空珺出现得的确很突然。”
“B-乱读代码虚拟机:是啊是啊,几何哥说得是,如果如果不是步空珺,小辉绝对能把那个释千杀了。BOSS初次出场就被斩杀,这热度简直不敢想,
()可惜了啊,太可惜了。”
“C-重鸣鸟:开局C等啊,很少见啊,图哥对你寄予厚望哦~@C-囚人之辉”
翻看了二三十条,不是借他名义建立的社交就是明褒实贬的阴阳怪气,要么就是围绕着释千做离谱的分析,仇晖直接快速拉到了最后,心里很是厌烦,一条也没有回复。
很奇怪。
因为如果是平时的话,他早就谄媚地加入其中,毕竟和主播打好关系有利于增加镜头。但现在,他连故作高贵的图歌都不想去加。
他的打字力道显得有些愤怒。
对话框里出现一行字:“就算步空珺不出现,我也杀不了她,那是白日做梦!你们也不要再谈论她了!”
别再谈论她。
赞美她。
用尽人类创造的一切褒义形容词去赞美她。
仇晖打字的动作顿住,手指僵硬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最终变成一句:“谢谢大家!很高兴加入,希望大神们多多关照!”
发送。
又硬邦邦地点开图歌的头像,点击添加好友。
最后他关掉了聊天软件,连接脑机导出录制文件,显示预计时间要15分钟。
仇晖干坐在椅子上。
他开始回忆游戏里发生的一切,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那是满足的、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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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释千一无所知。
对她来说,她只是借由系统把自己的“力量”临时分给一个玩家,而且为了防止他拿着力量不会用,她还贴心地做了详细标注与引导。
再加上一点点的逻辑干涉与引导,充满欲望的玩家自然会拼尽一切袭向她。
——她需要创造一个“步空珺”的出场机会,所以、必须有人能威胁到她的生命。
而在步空珺出手斩杀后,释千就撤回了全部力量。根据系统的说法,她的力量进入玩家的意识或多或少会形成回路,现实中他大概率会觉醒异能……就当作身体的“租金”好了。
总之,那位玩家人头落地后,她就再也没给予任何关注了。
释千现在觉得更有意思的是“自己和自己对话”。
分开的意识、分离的视角,但又面对面站在一起聊天,“对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早在意识里先一步被自己知晓。
很好玩。
明明应该很无聊,但释千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此时,街道上白骨林立,血液铺开、汩汩成河向排水沟流去。玩家们四散逃逸、却又躲在各个角落。释千在适宜的闲聊过后,推开便利店的门,将步空珺引了进来。
随后,她又探出头去扬声说:“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我来晚了。如果有任何需求的话,欢迎光临。”
装在梦兔里的巫舟褪了杀色,从口袋里掏出条幅和传单。
他尽职尽责地向下抖开了那长一米五的竖状条幅,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字。
大字是:“(心)欢迎光临梦想便利店(心)”
小字是:“超温馨的治愈之所~绝对安全的幸福感MA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