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说完后,没等应观辞回应便向他袭去。
她这一袭并没有调用任何异种的能力,而是纯靠肉/体本身的爆发性,因此她给了应观辞足够的反应时间。
那半霾化者的头颅跌落在地时,释千已经逼近至应观辞身前,而仅剩的那半支未沾血的峨嵋刺也顺势抵在他的咽喉上,腥红的血液丝丝缕缕坠入翠绿中,又渐渐晕染开来。
应观辞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
有些意外,但这份意外却并未在她心中停留太久:应观辞应该很难被杀死,就像那几只半霾化者一样,相信自己可以通过霾化闪避,却没想到她手中的武器可以直接夺取性命。
但转瞬间,新的疑惑便浮上心头。
——她没有在他的身上与眼中感到任何杀意。
这场雾霭的侵袭本该给他提供最绝佳的时机:视野受限、半霾化拟态者混入其中,误杀和“迫不得已”的反击是难得的理由,而这片雾霾又恰好能克制双月的召唤能力,避免出现一打多的局面。
如果她是应观辞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杀死双月不一定会重新开始,但是如果不去尝试,就会永远被困在过去。
在释千的视角中,应观辞唯一能脱离困境的选择只有两个。第一,彻底视双月为无物,从精神世界脱离“双月”编织的语境,灵魂不再受到任何影响;第二,彻底杀死双月,哪怕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哪怕余生仍然活在“双月”的语境下,但起码肉/体获得了永恒的自由。
精神层面的自由,或者肉/体层面的自由。
因此,当释千看到应观辞出现在她附近时,第一反应就是他选择了后者,只不过打算伺机而动。
释千也因此推断出了他为何要脱离极星:在最开始,她用来威胁他的就是杜鹃会,而当时的他也确实被这道威胁绊住了。如今,他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选择脱离极星,大概就是为了避免极星被牵连其中。
一切都是符合逻辑的。
但从此时此刻,当她的视线和应观辞的相接时,释千却唯独没从那双眼睛中看到“杀意”或者“怨恨”一类的负面情绪,那是她在一瞬间内无法分析出精确结果的眼神,或者说是无法被某个固有词汇概括描述出的眼神。
那像是平静安宁的、又像是波涛汹涌的。
他体内的异种分明在翻滚沸腾,但包裹着那些异种的血肉却又一如寻常。
她无法读懂这份纷杂的情绪,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在如此绝佳的机会,应观辞会没有一点点尝试的想法。
峨嵋刺止住攻势。
此时,她只需轻轻压下手腕,那尖刃就能切开他喉咙处的血管。
释千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想死吗?”她将猜测直接问出口,语气还带着些双月特有的浅淡恶意。
根据《面目全非的爱》来看,应观辞的潜意识里应该是觉得她根本无法被战胜,因此,他或
许选择的是第三条路:死亡,这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湮灭,也算是从痛苦中逃逸的方式。
虽然这是应观辞个人的选择,她不想过多评价,但她不想成为这第三条路里的那个工具。
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于是释千立刻收了刀,也没继续搭话的意思,脚下微一用力便打算往后撤,目标是下一个半霾化者。
然而下一秒,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释千一顿,垂眼看去,发现是一只手。
带着遮住掌心的黑色半指手套,是属于应观辞的手。
视线顺着看去,便再次和应观辞的视线对上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那是一瞬间的慌乱,心跳加速的同时,他的手便立刻松开缩了回去。
手指蜷起,相互之间下意识摩挲,是明显紧张的动作。
随后他语速很快地说出四个字:“没有想死。”
释千:“……?”
她倒是真没看出来他求生的态度。
紧接着,应观辞垂下眼睛,回避了和她的对视,声音也明显压低至轻不可闻:“……也没有没认清。”
释千略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回答的应该是她那句“连主人都认不清吗?”
见鬼了。
应观辞不会是在演她吧?
她刚抛出这个问题时,明显是带着恶意的,并且目的是为了给应观辞压力。进而催化他,让他想干什么赶快干,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等会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回答这个问题,听起来还有些认真的意味。
真是怪事了。
不过也存在卧薪尝胆的可能性,不然他的声音怎么能小,毕竟让一个高自尊的人在精神稳定的状态下对这种恶意的话做出回应,实在是一种挑战。
由于连续死了三个半霾化者,周围的能见度已大幅提升,猎异队很快就能和她碰面。应观辞这边既然不打算和她解决问题,那她就要优先去解决剩下两个半霾化者了。
“我以为你认不清呢。”她撂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我只是……”应观辞的声音忽然高了些,微微一顿后又轻轻压下去,“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靠近您。”
释千坚定的脚步不自觉又是一顿,她下意识回头。
“啊?”
她实在没控制住,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之前和应观辞见面时她是故意懂装不懂,但这一次她是真没搞懂:除了“卧薪尝胆”以外,释千想不出应观辞摆出这种姿态的第二种可能性。
她直直看向应观辞的眼睛,尝试从其中看到任何她能够轻松理解的情绪。
分析他的目的,解析他的行为,让那面对未知的疑惑变得明朗。
她的世界里从不存在无法破译的秘密。
但释千并没有找到任何能证实“卧薪尝胆”的证据,他的眼
神里没有隐忍或者屈辱,甚至也不像上次见面一样充满矛盾与撕扯,只需要一点点的外力,就能让他坠入崩溃的深渊。
而是一种平静、不安的平静,或者说底下还藏匿着些什么的平静。
释千虽然没能在瞬间理解,但她恍然间却想到了她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在电影的终焉,主角平静地看着眼前不断上涨的海面,她看着那将要吞没自己的大海时,就好像是这样的眼神。
是空寂中回响着绝望的,又好像对将来的一切充满希望的;是对身后的世界存有留念的,又好像是对面前的深海无比向往的;是灵魂中恐惧而震荡不安的,又好像是对一切痛苦都释然的快意轻松。
海面上涌,那本该是属于赴死之人的眼神,可那部电影的内核却隐隐体现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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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敧繢???h??敧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说,这一次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说:“但我猜您其实并不希望我来找您,您只是想把一件麻烦事从一个地方丢到另一个地方。或许您期待的见面大概是我的复仇,然后就可以干脆利落地把我解决掉。”
“所以,事实上,我根本无处可去。”
“……”
可除了“复仇”之外,她和他的确没有见面的必要性。
假若应观辞真的能轻松地摈弃尊严,那他也不会像上次那样痛苦到精神崩溃。他四百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在研究中心的所作所为,只会加重他的恨意,而不可能将他宽慰。
“我可以给你挑战我的机会。”释千说,“输了我也不会杀你。”
应观辞垂下眼睛,没有响应她的话,而是轻声反问:“所以,您是怎么看待上次见面时的我呢?认为我只是因为无法摆脱您的控制而感到痛苦吗?”
难道不是吗?
顺应着双月的控制,完全跟随她的立场会活得很轻松,甚至双月的真实本体“编号4000”就是他们计划中能改变世界的人。但自尊心并不允许应观辞这么做,他想要主动去反抗那些束缚,但却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精神压力、躯体疼痛和无法预料的风险。
所以那天的他才想要她下达命令,用无法反抗的“命令”彻底断绝他反抗欲萌生的可能性,也彻底摧毁他挣扎的灵魂。
但释千并没有直接反问出口,因为对于“双月”来说,“上次见面”是在四百多年前的盛世梦庭。
手中的峨嵋刺打了个转,她说:“濒死前才求救,想把死亡的责任甩出去。怎么?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借口?”
“不是。”
()应观辞说出这两个字,不知道是续着他自己的话,还是否定她提出的时间线。
猎异队的人靠得越来越近,释千早都感觉到了,应观辞不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却像旁若无人一样褪下了手套,露出了那于手心处张扬蔓延的血色纹路。
“不是。”他看着自己手心的花纹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飘飘的。
“复仇代表着有仇,有恨,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应观辞抬起头,或许是不习惯[附骨之花]处于裸露状态,他在视线离开后,躯体动作下意识还是遮掩了一下,但停顿半秒后还是彻底袒露。
手套落在地上,他的目光也再次同她对视。
“但是……”他开口,却是长久的停顿,没有口罩的遮掩,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无措。
“但是?”
释千倒是有些好奇他会说什么了。
系统的成就明白显示他的恨,他也在此坦坦荡荡承认了他的恨。因为恨,所以痛苦,那么他又在“但是”什么?
这个“但是”是在为否定“无法摆脱您的控制而感到痛苦”这一猜测提供佐证。
周围的一切都雾蒙蒙的,沉默显得更加空寂。猎异队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仿佛某种倒计时,释千听到他再次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手中的峨嵋刺微微调整了方向。
或许应观辞是在降低她的警戒,打算配合着猎异队对她施展攻击?
又或许他……
“如果……”在倒计时接近尾声时,应观辞再次开口,打破了那空寂的沉默。
但他却说:“我与此同时也爱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