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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观辞的姿态确实放得很低,口中说出的话也并未脱离“示弱”的语境。
但当释千看向他的眼睛时,却发现那并非低自尊的、乞怜的眼神,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有着在无期等待中诞生的不安与无措。相反,他是冷静的、坚定的,甚至让释千觉得不会因为她的回应而转移心性的。
和先前仅仅只是说出口的、显得不求回应且无私的“爱”截然不同。现在的应观辞明确地想要一个独特的回应,并且在想尽办法得到,尽管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陌生。
感受着从他脸颊处传来的温度,释千盯着他那双毫不回避的眼睛看。
听起来,前者似乎更加具有“自尊”或者“洒脱”的意味,后者则亲自交付自己人生的主权,但此时此刻的释千却无法下达定论,到底哪种才是更加缺乏自我的。
起码在现在,释千并没有觉得应观辞迷失了自我,反倒觉得他好像从某种“迷失”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交付主权”这样的行为,应观辞并不是第一次做。
在研究中心那次会面,应观辞表达的诉求总结来说就是想让她掌控他的主权,但那时候的他,只是想要逃避做决定的责任,通过粉碎自我意志的方式来逃避痛苦。但同样的行为,在这一刻却成为勘破迷雾的明灯。
比起之前那句“爱”的诉说,这才是对他们在研究中心里那次会面的明确回应。
就像是一首充满消极意向的情诗。[注]
是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对于什么都不匮乏的[世界之主]来说,这反而比积极地证明优势更加引人入胜。
的确是……有点意思。
她刚才感受到的“欲望”并非是通过肢体接触传达的肉/体之欲,而是源于他精神世界的渴求。
成为没有主权的所有物也无所谓,他只想要她给出特殊的回应,想要她的注视、想要她怀有私心的爱。
释千手下略微用力,抚面的动作从他的主动贴近,转为强势地入侵与被动地承受。但他却仍然毫不躲闪与反抗,反而贴得更近了,承接着阳光的湿润眼睛分外明亮。
很像下手没轻没重地逗弄小狗,但小狗非但不跑远,反而摇着尾巴凑近了。
“你有随时不爱我的选择,也有恨我的权力,还能拥有绝对的自由。”释千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你拥有的这些吗?”
应观辞再次笑了。
“人类生死不过百年。不论是快乐、痛苦还是遗憾,都早该成为一抔黄土。”他说,“所以,与我延续下来的生命共生的、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您赋予的。”
“因此,并不是我放弃,而是您收回。”
应观辞并没有被她的设问绕进去,并且将问题带回他的语境。
看似弱势的处境,但却仍在尝试划定语境。这是一种主动向外的试探,也是一种边界的潜行扩散。释千隐约透过他“维持情绪稳定”的外壳,看到他属于“执行长”
的一些真实。
后退就是让渡边界,让他意识到这种层面的“扩散()”????葶?
??祙????拏“?楲?()『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说辞表现出反感,他便以此为基础、站在安全线内继续试探。
释千看着他,并没有感到生气或者冒犯,而是手下用力,又将他往自己带了一下,直至她能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她自己。她回以笑容:“是吗?”
中性的回复。
应观辞没能摸清她的态度,他尝试扩展的边界触碰到了一团未知,有一瞬间的哑然。
“那我问你。”在应观辞给出回复的前一秒,释千开口,“为什么童话故事永远终结于一句干瘪的话,为什么文学作品里的幸福结局总是戛然而止?”
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却直接将他从已经确定为“安全”的边界中扯了出来。
她允许他尝试突破边界、展现属于自我的一面,但一味纵容只会让他失去对分寸的精准考量。
应观辞陷入沉默,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陷阱”,尝试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答案。但释千仅仅只等了三秒,便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一切终将消亡。”
“我……”
应观辞张嘴,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然而释千的手指却落在他的唇上,将他的话堵住。
“对于人类来说,万事万物都只是当下,也只能在相信当下。”她说,“你有恨我的权力、不爱我的选择,但这些不是我给予的,而是你无法割舍的天性。”
“……”
尽管笑着,但二人之间的气压还是被压得很低。
“但是。”释千话锋一转,凝滞的氛围倏地被冲开,“我可以使用能力,让你永远毫无反抗意识地爱着我。借用我的手、彻底更改你的‘天性’,从此往后,你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愿意吗?”
“愿意。”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啪”。
是释千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反手用手背轻抽在他的左脸上,没有过重的力道,但却因为猝不及防,他的头侧了过去,整个人显得有些惘然。
眼睛微动,应观辞怔怔看向她。
释千用另一只手摸着手背,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就像那一巴掌不带有任何恶意,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样。
她仍然带着笑,说:“你答错了。”
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应观辞也缓缓直起身。
短暂底思考后,他迅速做出解释:“我不会……”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释千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无外乎是什么“没有这种本性”、“不会恨或者不爱”之类的。但这也是错误的答案。
她没必要在这里和他玩假设前提设问法的文字陷阱。
“错了。”释千竖起两根手指,直接打断他的话:“第二次,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是你说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的,不要规避我的问题,丢给我来解答可不是什么好
()办法,应执行长。”
“……”
应观辞的神色并没有因受辱而不堪的意味,也没有因为扩张边界而建立起的安全感被击碎的不安,他的头还有些偏,惘然褪去、留下的是平静的思索。
这一次释千倒是很有耐心,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您……”十来秒后,应观辞终于开口,再次同她直视,“您感兴趣的,就是我的本性。”
释千略一偏头,继续聆听。
“或许,我的爱对您来说很难理解。”他说,眼神毫不偏移,“所以您才会注视我,哪怕这是会变化的、是终将消亡的。但倘若我让您更改我的本性,把爱您这件事变成一件由您决定而不可更改的定数,我的存在……就毫无必要。”
“所以,你确切想让我‘收回’吗?”释千问。
“我会证明的。”应观辞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有些偏执意味地重复道,“我会向您证明的。”
“证明什么?”释千又问。
“您不理解的……”应观辞向她走来,再次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引导她的手落在他的左侧面颊上,恰好和她先前轻扇的位置吻合。
和他冰凉手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温度偏高的面部,紊乱的呼吸与失控的心跳中,他补全了自己的话:“我的爱。”
——我会向您证明,您不理解的、我的爱。
释千:“……”
不得不说应观辞真的很聪明。短短几分钟他就探探清了一些界限,比如主动伸手触碰、将自己定义为“造物”等行为都在她的允许范围内,又通过那轻轻一巴掌判定出一条红线。
红线并非他回答错了问题,而是他在通过示弱来回避问题。
她说,你要变得更精彩;他答,请您把我变得更精彩。只可惜释千并不享受他人的示弱,这一套对她效果不大。她的确觉得做出这些行为的应观辞很有趣,但不代表要纵容这些有趣发展为无趣。
如今,应观辞退到了“红线”后,但却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卡着边界、且不再通过示弱来回避问题。
很有趣,但也实在是有点……
释千想了半天,只能想到两个字:欠揍。
但她看着眼前的应观辞犹豫了一下,实在是没找到理由。但就算有理由,他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算了。
正当释千准备收回手时,蓦地感觉到自己感知的边界忽然闯入一个人,她蓦地一顿,迅速抽回手。应观辞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抽回的手上,落空的手微微蜷起。
应观辞有些发愣,释千只好开口提示:“有人来了。”
并不是她不回应他,而是正有两拨人逼近她所在的方向。分别都为七人列队,来自不同的方向,且都和坟墓消失的方向不同,大概率是为了掩饰总部的具体位置。
但她已大致能通过坟墓的行动轨迹判断出总部的大致方位,她看向相反的那支队伍
:“你去看看那一拨?”
应观辞迅速侧头,看向释千目光落在的方位。那里空荡一片,衰败的城市只剩阳光还算得上明媚。在破败楼栋之后,有一支异能小队正在探索潜行。
“好。”他说。
听到应答的瞬间,释千便脚下用力,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但在和应观辞负责的那支小队脱开感知联系前,她又察觉到了一个人。
坟墓。
释千脚步微微一顿。
坟墓为什么会出现在应观辞那边?这是和她判断的总部方位相悖的方向。
是坟墓先前有诱导她的意思、让她判断错误,还是坟墓出现在另一侧另有任务?
释千迅速整理思路。
假设坟墓先前存有诱导的意思,那么她判断的总部方位就是错误的。在“错误”的前提下,坟墓更应该出现在错误的这一方向,巩固她的认知、引导她一条路走到黑。
坟墓明显是受伤状态,除了“引导双月”外,不该再派出执行别的任务。所以逻辑不通。
假设坟墓给她指的路是正确的,那么此时的“另有任务”就有分析的余地了,极有可能是降明那边让他出现在错误的方向,让她产生错乱。
理清思路,释千继续向前。
但在接近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她又蓦地一顿。
时间不对。
——如果降明想要误导她,坟墓就该和那七人小队一同出现,而不是先出现小队,坟墓再姗姗来迟。不然假如不是应观辞发愣耽误时间,她可能根本不会感知到坟墓出现。
释千回头。
应观辞已经消失。她微微眯眼。
她在奚航登出游戏前,用不同的人格把他杀了一遍,本意是想让他抽取幸运盲盒,但没想到他作为人造人,身体能承载各项能力,所以觉醒了纷杂多样的异能,其中就包括敏锐的感知能力。
而在离开地下室之前,她就收回了在应观辞手心躁动不安的屏蔽异种。以应观辞体内的异种浓度,想要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不困难。
那么或许有一种可能:坟墓感应到了应观辞,派出两支队伍就是为了让她和应观辞分头行动,并且在应观辞做出队伍选择、并且远离她后,坟墓才选择前往应观辞的方向。
虽然臆断性很强,但逻辑通顺。这样看来的话,坟墓的目标很有可能是应观辞。
……那没事了。
释千立即转过头快速通过第一个十字路口。
坟墓找应观辞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人连自己的队员都能下死手,八成是要打起来。但应观辞身体修复能力很强,坟墓的意识又被死海庇护,两个人就算是把头打烂都能再活过来。
她暂时抽不出时间去避免这场冲突,只希望“偶遇”他们时,他俩最好能打完,毕竟她真的没有劝架的经验。
这个经验哪怕是作为[世界之主]的她都是没有的,要是有的话,也不会把爱打架的[止戈·天忌]直接丢出深层世界封闭反
省了。
打输的入土,打赢的坐牢,很公平。
[深渊召唤师]的感知范围并不远,所以释千转弯后走了小十米,才确切感知到那七个人的能力分布。
一街之隔。
其中六个人是和奚航同基因的人造人,能力虽然不强但贵在配合巧妙,领队则是一个女性,乍一感知有些熟悉过头,但仔细探去,却无法和自己认识的人无法精准匹配。
她上次使用三无躯体见过“姜飞绿”和“冀忱”,虽然都是女性,但能力波动和现在这个领队不匹配。
这个领队的能力并不传统,似乎和“精神”方向有关,有带着些“契约”的性质。释千放缓步伐,右手握枪,左手随时准备召唤深层生物,并未打算轻敌。
虽然处于戒备状态,但她外表看起来倒是轻松。
转过弯,随意靠在楼栋转角的阴影处,抬手向天鸣枪。背后的枪响让那七人迅速警觉,或是趴伏或是闪避,只有那领头人顿住脚步,转头向释千看来。
穿得很严密,脸也被兜帽遮得看不出任何线索,只能看出是均等身量的女性,由于衣服穿得厚重,也无法清晰匹配骨骼结构。释千暂时只能通过她体内的能量波动来抽丝剥茧地进行分析。
眼睛隐藏在阴影下,释千同她对视,笑着说:“是出来接我的吗?”
领队转过身,伸手压下其他人的活动,没有任何回应地沉默地向释千走来。释千略一偏头,又看到她的手落在武器之上。
但没有任何杀意。
“咔哒”一声,释千给枪上膛。随即便看到领队拆下了身上的武器,手一扬便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又去摸大腿上的备用武器。
距离释千不到两米时,她身上已无任何武器,包括冷兵器。
她就那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站在释千面前,缠绕在面部的围脖过滤了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双月?”
“什么嘛。”释千抬起枪,遥遥对准领队的眉心,“如果不是特意列队欢迎,那么带路的人,我只需要一个。”
这个领队看起来毫无防护措施,但她是一名能力特殊的觉醒者。
对于觉醒者来说,枪支与匕首都是辅助,是保证异能在冷却期或者失效时仍然具有战斗能力,也能防止异能滥用。因此,释千并不认为她是“缴械投降”,反而这可能是一种迷惑手段。
“双月。”那领队再次叫出她的名字,然后缓慢地走向她,直至用额头抵住枪口。
“既然这么想死的话,那就直接去死吧。”
近乎挑衅的动作,双月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释千笑着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击裂头骨,空气乱流卷着碎发扬起的瞬间,释千终于看清了领队之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衣物缝隙之中的、疤痕交错之中的眼睛,也是一双释千在看向一切反光之物时,会看到的眼睛。
除了那交错到几乎没有完好肌肤的疤痕外,她同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