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推开门,屋内陈设整洁,空阔安静,一扇凤翎雕花屏风摆放于内室,隔开里外视线,光线的映照之下,隐约可见一道宽厚的身影,坐在椅子上。
即便是坐着的姿势,也可觉察到此人身形高大,气息逼人。
凤璃黛走了进来,本想去屏风后,但被突然一道声音喊住:
“凤姑娘,请坐。”
身后,突然出现一名侍从,搬来了凳子。
她皱眉。
隔着屏风?
“既是谈生意,难道阁下打算隔着屏风,与我说话?”
侍从道:“既是谈生意,想必用的是嘴,而不是眼。”
凤璃黛眯眼。
好大的架子!
好张狂的口气!
但,还是罢了,不计较。
宗政烨说,这支南渊富商每年都会来桑南国采购海盐。
盐,是民生最重要的东西。
人可以不吃肉、不喝酒,但不能离开盐,只要超过三天不吃盐,就会四肢无力、头脑眩晕,肌肉痉挛,若长期不吃盐,能令人活活颓靡至死。
故,一些西北偏远地方的匈奴、蛮夷,往往会跟别的国家打仗,抢夺物资,抢的就是盐。
凤璃黛坐了下来,刚准备开口,便听闻屏风后,响起的声音:
“下面那位姓萧的女子,与凤姑娘是何关系?”
是一道男人的嗓音。
薄凉、微哑,听起来格外沉稳,岁数并不大。
“萧锦?”
凤璃黛没想到对方一来,谈的不是生意,而是萧锦。
便道:“她是大公主的幕僚,大公主生性虚伪,阴毒造作,萧锦专门为大公主办事,也不知手上沾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话落,屏风后,一阵静寂。
凤璃黛不为在意,道:
“老板远道而来,采购海盐,二皇子已经备好了……”
“她很恶毒么?”
男人的话音突然又响起。
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像镜子一般的湖面,叫人听不出话音之中的喜怒。
凤璃黛柳眉隐隐捏了起来。
他这是何意?
“你问这些作甚?”
“初来乍到,不知桑南国内情,但见凤姑娘美貌无双,想必是可信之人,到底是涉及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唯有询问清楚,方敢合作。”
原来如此。
凤璃黛抚了下绝美的脸颊,唇角弧度弯了好几个度,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道:
“她确实是一个很恶毒的人。”
“她是个小偷,偷走了我的东西。”
“阁下有所不知,二皇子为博我一笑,特意为我寻来传说中的重明鸟,却被萧锦偷走,不仅如此,她还逼死了韩大人,为大公主谋取利益,又……”
说起这些事,凤璃黛可谓是张嘴就来,喋喋不休。
指责起来,字眼一个比一个尖锐刻薄。
她的声音在屋子里时起时伏,而屏风后一直处于宁静的状态,仿佛没人似的。
她数落了好一番。
良久。
屏风后,男人的声音才响起:“既然她如此恶毒,何不派人杀了她?”
提到此事,凤璃黛有些冒火:
“她是大公主的人,又生性脚滑奸诈,好几次都被她逃走了。”
“那就好。”
“什么?!”
男人的声音太轻了,很轻的三个字一飘即过,凤璃黛没有听清,想要再问一遍时,男人已道:
“我知道了,凤姑娘出去吧。”
凤璃黛站起身来:“这就完了?可合作的事……”
“我会派人通知结果。”
她不悦。
什么叫通知她?
罢了。
既然来了桑南国,她就入乡随俗吧,虽然这人很不礼貌,还一直问萧锦的事情,可凭借二皇子的身份、还有她的姿容,想必拿下这次合作,不在话下。
凤璃黛转身出去。
下了楼,宗政烨起身迎来:
“黛儿,如何?”
凤璃黛斜视着叶锦潇,“他提出要见我,自然更愿意与我们合作,二皇子还请放心,你愿意给出的利润,绝对会让他心动。”
“那就好,辛苦黛儿!”
“不像某些人,来了大半天,连别人的影子都没瞧见,还赖在这里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驿馆是茶馆。”
她讥笑一声,便与宗政烨扬笑离去。
笑声悠扬,双双傲气。
叶锦潇扫了眼二楼的位置,准备起身离开时,杨管事叫住:
“萧姑娘,楼上请吧;您一人即可,另外二位还请在楼下候着。”
上了二楼。
与凤璃黛一样,屋内有一块屏风横挡着,隔绝了内外视线,叶锦潇刚踏足进去时,便听到了咳嗽声:
“咳!”
听那急喘的声音,像是过于心急、导致的心悸气短。
可很快,那咳嗽声便压了下去。
门、关上了。
叶锦潇回头看了一眼,门窗都关着,屋里的光线暗了四五分,只瞧得那镂空雕花的屏风后头,人影蒙蒙,却瞧不清对方容貌。
连一块衣角都瞧不见。
她试探着开口:
“杨老板?”
与杨管事一样,这位南渊富商姓杨。
她听见了过急的呼吸声。
呼吸沉重而浊浊,像是有些喘不上来,她觉察情况不对,踱步想要上前时,男人突然开口:
“止步!”
她的一只手,刚抓在屏风边缘上。
这声音……
低哑极了,像是小孩哭了几个时辰似的那种沙哑,又隐忍着什么。
恍惚有几分耳熟。
刚起疑心,却瞥视到屏风边沿的缝隙视线范围里,一只男人的手掌搭在扶手上,那手背上的皮肤起了皱褶,布着狰狞的伤疤。
像是被火烧了,整只手背都是,扭曲的褶子在手背上蔓延,像一条条蚯蚓,可怖而丑陋。
她缓缓松开了手,退后两步:
“抱歉。”
“我以为你不舒服,我姓萧,奉大公主之命,特来招待杨老板,以及洽谈采购海盐一事。”
良久。
男人的声音才恢复平静:
“你说。”
叶锦潇折身坐下,这两日看了资料,了解了众商户的类型模样,此时洽谈起来得心应手:
“南渊乃内陆国家,人口庞大,每年需要的食盐不计其数,海盐则成了重要的进口货物之一。”
“大公主的意思是……”
她有条不紊的说起。
采购数量、合作模式、价格、双方利益,她都仔细的陈列出来。
她缓缓地说,屏风后的男人静静地听。
一时,空气安宁,只有她温软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吐露着,字字清晰,轻声细语听在耳中,似乎成了一种莫名的享受。
从头至尾,男人并未插声半句。
可,那只烧伤手背的大掌握在扶手上,紧紧地握住,几乎要捏碎了椅子。
他,在拼命的强忍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