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柚9岁那年的暑假,结束得比往常每一年都要快。
她明明觉得白老师根本就没有来几次啊,怎么就要结课了?雨还没有下过几场,夏天怎么就过完了?
她跑去问老师还能不能留下来继续教她。
白鹭洲摸了摸她的头顶,说自己两个月前就该离开了,这两个月本就是意料之外的延长。
就像到了保质期的牛奶,非要放进冰箱里再撑一撑,再续一续。可是在冰箱里也是有期限的。
最后一次上课,白鹭洲带来了礼物给池柚。
等课上完,白鹭洲才从袋子里取出。是一盒散装的积木砖块。
“开发脑力的。”白鹭洲递给池柚,“你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只能玩有图纸的半成品,不过那对你来说太简单。所以这是一盒散装积木块,你想拼什么就自己来。”
池柚抱着积木,很为难,“我……想不出来要拼什么。”
“拼你感兴趣的,喜欢的,什么都行。”白鹭洲说,“积木也是造物的好媒介,它不像画画或者雕塑需要很高的门槛。只要砖块够多,你可以拼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想要的?”小池柚不解,“我想要的我直接要真的不可以么,为什么还要拼假的?”
白鹭洲耐心道:“有些东西很贵,或者很虚幻,你这辈子也拿不到真的。”
池柚提取到了“这辈子拿不到”的字眼,想了一会儿。
她记起上次和白鹭洲探讨的那个问题,忽然有些明白了。
“啊!就是您说的,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的那种、那种、那种,遗憾。”
“……”
白鹭洲忖了忖。
“你这么说……也可以。”
池柚再一次问出上次白鹭洲没有回答的问题:
“那老师,您的下辈子,您有什么想要寄过去的遗憾吗?”
白鹭洲:“……”
她还是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不如先好好想想你自己的。”
“我……”
池柚偏着头想了想。
“那我就拼一个白老师吧。”
你一走,你就是我的遗憾了。
简单而纯粹的心思,是对自己最亲近的师长的不舍。是一段羁绊的结束。也是她最不愿说、却最该说“再见”的终点。
白鹭洲闻言,眉眼微弯,低下头,从袋子里取出给池柚的另一件礼物。
——是一缕头发。
她自己的头发,早上才刚刚剪下来,用小皮筋束了,细细软软的一小簇。
“你上次说,要是我走了,你会想要留下一些我身体上的纪念品。”
白鹭洲递上自己的头发。
“我的手是不能剁给你了,就拿这个当纪念品吧。”
.
后来,白鹭洲走了之后,池柚用红绳并着那缕头发编成了一条手绳。
池柚戴上红手绳(),N????豎瑞?
?癞?梈恬祷楲??虎?豎瑞?
絶涞??祙住??N????()?『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又没有相隔千里,她们也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吵了架就赌气闹误会错过好多年的情侣。在池柚眼里,既然老师不来看她,那她就时不时去看看老师吧,多走几步路的事,又不会掉块肉。
所以池柚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其实一直都有去看过白鹭洲。
只是她每次都不会上前去和老师打招呼,只会远远地看着,看一会儿就走。
她同时好奇着那个白鹭洲始终不肯回答的问题——
你下辈子想要什么呢?
换言之,你这辈子的遗憾是什么呢?
在池柚的眼里这不算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就可以很简单明确地回答出来。
她不懂,为什么在白鹭洲这样的成年人世界里,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解答。
如果老师回答不出来,那么她希望可以通过她的观察,来帮老师得出一个答案。
就当作为她的报恩吧。
然而池柚没想到,找到这个答案,花费了她比想象中更多年的时间。
你要怎么知道一样东西是某个人得不到的遗憾?
那就要看她为什么而开心,又为什么而难过。
你又要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而开心,为什么而难过?
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可是白鹭洲的脸上很少有表情。
池柚通过社会性学习知道了跟踪狂和正常观察的区别,所以她没有像个违法犯罪的嫌疑人似的整天跟在白鹭洲周围。她只去白鹭洲会去的公共区域,比如学校门口,奶茶店里,或者白柳斋的大门前。
她也不经常去,隔一两个月才会偶尔绕道过去看一看。
她就像白鹭洲生活中可能出现的一个普通人,偶然会邂逅一下。
运气好的话,这一年可能多邂逅两次。
次数本来就这么少了,再加上白鹭洲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池柚真的很难找到什么突破口。
.
突破口来得很意外。
池柚在手机上乱搜的时候,居然搜出了白鹭洲的微博。
一看就是个私人小号,头像是纯底灰白色,ID是简简单单的“鹭洲”两个字,后面跟了几个避免重名的短横线符。粉丝数为0。
微博里发的东西很简单,有时候分享一首歌,有时候发一杯咖啡的照片带上省师大的定位,很少有自己写的话。四百多条微博里,只有两条是有情绪表达的文字,而且两条都是同一个内容——
就两个字:【好累。】
看起来像是实在濒临难受的临界值时,才会隐忍挤出的一点点叹息。
但白鹭洲编写了个签。
她的个签是一句短而有力的话:
【世间不淹没过生死的起伏,都该是一种常态。】
所以
()也就明白了她如此吝于发泄情绪的原因。
这句个签仿佛一个无声又残忍的镣铐,钉死在个人页面的顶端,每一次当她有倾吐欲望时点进来都可以看见它。
然后每次都会盯着这句话,劝说自己:
都是小事,忍忍吧,不发了。
白鹭洲是那种连写日记都会藏八分真心话在心底的人。
憋得痛了,也忍着不会放它们出来。
不过好在,白鹭洲的微博虽然没有透露什么太有用的信息,却也给了池柚很多更了解她的机会。
比如有时候白鹭洲会分享自己喜欢的奶茶,说明天还来喝。池柚就会在第二天也去到那里,坐得远远的,点一杯一样的奶茶。
有时候白鹭洲发一张飞机窗外的云层图,池柚就知道她最近不会出现在学校了。
有一次,端午节,白鹭洲提前在微博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很简单的二角小香包。配文:
【花了一个月,亲手做的,希望奶奶喜欢。】
刚好那阵子池柚好久没见过白鹭洲了。她猜到白鹭洲在端午这天要回白柳斋给奶奶送礼物,就在端午那一天赶在白鹭洲下班之前,跑到白柳斋的胡同口,和下棋的老大爷一起坐着。
老大爷还热心地拿一次性塑料杯给池柚倒了杯稀释得跟白开水似的茶,从兜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添进去加浓。
池柚慢慢喝着茶。
直到看见下班的白鹭洲回来了,她就从老大爷堆里站起来,往前几步,站在能看清白鹭洲的拐角处。
白鹭洲没有直接回白柳斋,而是先去了胡同口卖老点心的铺子,站在玻璃柜前,低着头若有所思。
她突然笑了一下,弯低了腰,隔着玻璃轻轻地描摹了一下里面某个点心的轮廓。
触碰玻璃的那根食指缠着新换的创可贴,隐约露出一些狼狈的针眼。
白鹭洲很少这样笑。神情放松,带着不加掩饰的一点欣喜,一点期待。
白鹭洲掏出钱包,叫老板包好了她选的点心。一包奶奶常爱吃的枣泥糕,还有一包,就是刚刚惹起她兴趣的端午特供绿豆糕。
从精致的模具中压出,粉色的外皮,是桃花盛开的形状,特别好看。
白鹭洲拎着两盒糕点出门后,驻足想了想。
她低下头,从手包里取出了那个给奶奶亲手绣了一个月的香包,小心地悄悄藏进了糕点盒中。
这是她准备的小小惊喜。
等她走到白柳斋门口时,爷爷奶奶刚好出来送亲戚,两个姐姐也恰好都拎着礼物赶了过来。
白鹭洲正要递上自己的礼物,想开口说些什么。奶奶却没给她说话机会,匆忙地环视一周,直接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两盒糕饼,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要走的亲戚手中。
“拿着拿着,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带走的,小辈买的点心,将就吃。”
“不用啦,怎么这么客气?”
“哎呀拿着吧,你才是在瞎客气!”
亲戚笑着推拒,老人家继续拉扯,好像那点心本来就是家里有的,吃不完的积货。()
?????葶??????
?无心谈笑提醒您《疯狂深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
白鹭洲想说话的口型还僵在脸上。
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爷爷奶奶一个忙着送走亲戚,一个忙着揽住大姐白鹤丹往屋里走,二姐谈笑风生地跟上去。
最后熙熙攘攘,热闹退去,白柳斋门口只剩下白鹭洲一个人。
孤零零的,拄着一根手杖,仍站在原地。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还没进门呢。
明明白鹭洲和姐姐们同时都带来了礼物。可是,奶奶却下意识地,只把白鹭洲的那一份随手送人了。
大姐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二姐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她们的心意都万分重要,是要拿进去亲手拆开看看的。
只有白鹭洲的心意,只代表白鹭洲自己一个人的心意。
所以,一文不值。
那好像是池柚第一次看到白鹭洲的脸上出现掩饰不住的情绪,虽然是侧面的角度。
远远的,她看见白鹭洲的眉毛一下一下皱着,嘴唇抿得很紧。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喉头一直在动,不停地吞咽唾液。
白鹭洲没哭。
池柚知道,白鹭洲不会让自己在外面哭,或者有可能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允许自己哭。
她习惯忍耐了。这片刻的失态,也仅是在强忍之下压不住的一点点外泄而已。
黑漆漆的古旧大门前,艾草还挂在铜环上。
街道空气里熏草药的味道浓得呛人。
……
那天晚上,池柚刷到了白鹭洲发的新微博。
——【好累。】
这是那四百多条微博里的第二条【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