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血人瘫坐在池塘边,身体有些脱力,键盘也丢在一旁。
肾上腺素暂消退之后,疲劳感迅速袭来,本就缺少睡眠的身体变得僵硬酸胀。
平安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你瞅瞅它。”
富贵:“它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狼尸趴伏在汽车一侧,血肉模糊的脑袋分不清眼耳口鼻,像是铁棒打成的骨肉泥。
平安伸出手去,揪住富贵的头发。
“哎!疼!”富贵惊叫。
平安:“那就不是做梦咯?”
富贵嫌弃道:“你要抓抓自己的呀!”
那么结果显而易见,平安刚才抱着键盘打死了一头身长超过两百七十公分(不算尾巴),四足站起就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的巨型野兽。
富贵的战绩也大差不差,小狼崽的个头没那么大,也有接近两米的体长了。
而且这些畜牲非常聪明,靠近汽车的时候没什么动静,还会扒拉车门,试着开罐头吃自助餐。
要不是两个地球人体质特殊,平安很难想象土著居民的生存状态,这些本地人要面对怎样可怕的狼害?如果没有仙人仙法来帮忙,这生存环境也太恶劣了。
“我先去洗洗睡了?”富贵困极,身上沾染狼血,散发浓烈的臭气。
平安点了点头:“你洗你的,我还得去看看仙子的尸体。”
“看那玩意干嘛?怪渗人的...”富贵胆儿小,他大概能猜到女尸的凄惨模样。
起先大狼叼着仙子的脑袋,把这尸首拽出车,后来又溅了一地的碎骨脑浆。五菱的后座全是血——估计看一眼都得做噩梦。
“我本来不想毁坏她的遗体。”罗平安解释道:“可是这个纳戒我研究来研究去,怎么都打不开,现在机会难得,我去取点血,然后把她身上的飞剑全都拔下来。”
富贵点了点头:“对哦,凶器一直插在受害人身上,说不过去。”
平安也是这个意思:“不体面。”
富贵:“确实不体面。”
“如果验血能把纳戒打开,那再好不过了,干完这个脏活我再去洗澡。”平安嘱咐道:“要是出了什么变故...”
富贵神情严肃,强调着:“别喊我开车跑路!要死一起死!”
“嗨!”罗平安挥手拍打富贵同学的脑袋:“我要你想办法救我呀!少爷!”
就在富贵去清洗狼血的这段时间里,平安把仙子的尸首拽回山泉边。
月光之下,尸体的状态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狼妖扯下她半张脸皮,头发也不剩多少,或许妖魔还要这条尸首来喂狼崽,搬运尸体也舍不得嚼碎脑袋,只是衔在嘴里。
女尸受到拖拽,身上的十二支兵刃又撕开一部分肚肠心肝,青衣也变红衣。
平安蹑手蹑脚一点点拔出飞剑,这些仙家兵刃还带有灿烂灵光。他稍一用力,剑身就开始弯折弹响——吓得平安连忙撒手,只怕对尸体造成二次伤害。
哦不对...
这算二次伤害吗?
三次....四次?
哎!先不管那么多了!
剑刃压迫着女尸的神经,金铁离开尸身,这“仙子”就不由自主的抖腿颤动一惊一乍的。
连续拔出九支飞剑,平安越看越惊。
本来金铁兵器刺进女尸肢节躯干各处,除了心口胸肺肚腹丹田的六剑要害,另外八剑打她四体大臂小臂大腿小腿,催筋断骨毁坏关节。
如此精准的御剑手法,却放过颅脑要害——这是要她饱受折磨,再彻底杀死。
取出女尸胸脊最后三支兵器,平安终于松了一口气。把这些残兵旧剑拢在一起,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纳戒沾上女尸的血水,平安反复尝试,又把戒指戴回仙子手指头上——它依然没有半点变化。
刚才为女尸拔剑的时候,飞剑法器离开尸身也会有灵光闪现。可是这枚戒指却完全没有灵物认主的意思,别说什么灵光,连个怪声儿都听不见。
平安没有办法,要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用工具箱里的榔头锤子来对付这玩意——把它砸碎砸烂,说不定里边的东西就吐出来了呢?
这么想着,他往尾箱翻找货物托送用的防水塑布,准备给仙子的遗体打个包。顺便找到汽修工具箱,没等他挪开富贵的行李,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奇异的惨叫。
其中一声是陈富贵喊的。
“我操!我操!我操!活了!活了!活了!”
另外还传来嘶哑凄厉的女声。
平安闻声赶忙提着工具箱跑回山泉岩台,就看见女修挣扎着撑起身体,慢慢站起来了!
她衣衫褴褛脸色惨白,脖颈蔓延到侧脸的三条紫色肉筋也渐渐消退,满脸惶恐惊声尖叫,原本飞剑砍裂刺穿的臂膀腿脚也在慢慢变形,头脸疤痕逐渐愈合,裸露的血色头皮渐渐长出些白发,又慢慢转为青丝。
她胸口剧烈起伏,从喉舌之间喷吐出忽隐忽现的翠绿灵光,像是使足了浑身劲力行气吐纳运转真元,原本发青发白的僵尸眼珠,也渐渐转为棕黑色,正在逐渐恢复视力!
富贵大气不敢喘一下,平安也僵在池塘边,一动也不动。
似乎是受伤过重,裸露的手腕依然留有剑痕疮疤,她疼得弓腰佝头不停哀嚎叫骂——
“——妈的!妈的!他妈的!”
“啊!哎哟!啊...”
“他妈的!疼死了!”
与平安常理认知幻想小说中高来高去的修真人士完全不同——
——仙人也会流血,也会痛苦,也会疼得直骂娘。
富贵抱着衣服,挤到平安身边。看见仙子这凄惨哀嚎呼痛模样,似乎是感同身受嘴角抽搐。
“哎哟...这小手抖的...”
平安惊诧道:“她没死呀?扎成刺猬了都...”
富贵附和道:“仙人的体质不一样...”
平安:“都硬了。”
富贵:“这不软回来了么...”
“也是好事...”平安想了想,逮住富贵的胳膊,要同学往身后站,避开越来越强劲的灵光,“咱俩肯定能找到出路。”
富贵小声嘀咕着:“现在怎么办?看上去不好说话呀...”
女修一头乱发随着磅礴灵气胡乱飘散,原本死相凄惨,活过来以后更是怨了三分,眉眼之间透着戾气。
死了以后,那丹凤眼柳叶眉还算板板正正,如今有了生机,硬是挤成了三角眼——要用接地气的比喻来说,就像白雪公主那便宜后妈照了魔镜,已经心灵扭曲破了大防。
平安粗浅看了一眼,连忙偏过头去。
“人家正在气头上,你有主意嘛?”
富贵只觉得没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把她救活的...”
“你也说了,那是仙人,能一样嘛?”罗平安做了最坏的打算,“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定人家心里看我们俩已经有了取死之道呢?”
“要不这样!”富贵就事论事,决定直接A上去:“找个帅哥和她搭讪?”
平安问:“那么咱俩谁比较帅?”
富贵撩起额前碎发,一头金毛照见月亮,刚洗完澡那是容光焕发。
“戒指给我。”
就这样,小陈同学一脚深一脚浅踩着山泉浅溪,往山石岩台另一侧走,走到半路刚准备献上纳戒,就听见仙女一声厉喝。
“滚!——”
“对不起!打扰了!”富贵连忙退了回来。
罗平安五官都快挤到一处,只觉得辣眼睛。
富贵太紧张了:“好像她不爱男色?”
罗平安:“你他妈把衣服穿上!”
富贵这才意识到,他刚从池塘里爬出来,浑身上下就一条内裤。
“要不你去?我这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罗平安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往池塘另一侧摸过去。
仙子的声音都开始打颤:“别过来!你喊那个金毛的!换好衣服再来!”
“哎!人家还是要你去。”罗平安无可奈何,他攥着工具箱浑身是血,只能看见乌溜溜的眼珠子和两排大白牙——见不到半点皮肤的颜色,全身一片赤红。
“别催了别催了!”富贵还在努力套上牛仔裤,换上湿哒哒的鞋袜。
就这么点时间里,池塘另一侧的仙子主动隔空喊话。
“敢问两位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前辈?”平安听不懂。
富贵小声解释道:“这姑娘把咱们当成高人了?”
平安倒是实话实说,大声喊道:“我叫罗平安!他叫陈富贵!怎么称呼啊!仙女?”
罗平安?陈富贵?
江湖佚事也好,修真传闻也罢,女修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字——此处是天山险地离暗绝境,离天魔肆虐的度厄关只有八百里。
敢来此处历练心性寻宝捉妖,还有能耐全身而退的修士,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女修接着问:“两位前辈师从何门何派?”
“哈尔滨理工大...哎不是,你捂我嘴干嘛!”罗平安刚想说话——
——富贵连忙打断,大声喊道:“五菱!五菱宏光!”
“牛头不对马嘴啊?”罗平安低声说。
富贵套上背心衣衫不整,急切解释道:“人家问你当地的堂口户口,亮你地球的学历有什么用?你才是牛头不对马嘴...”
“武灵?”女修恍然大悟:“哦,可是北辰部洲武灵山的义士?倒是说得通...”
“对对对对对!”富贵应道。
罗平安低声说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我是玉衡派飞星斋承影剑阁十三代弟子...”说起师门传承,女修的声音明显变小了,也不像死而复生时那样戾气十足:“两位前辈,可以叫我兰傲霜。”
她依然心怀警惕,完全感觉不到眼前二人的真元波动,似乎这两个屠杀狼妖拔除飞剑的高人,境界已经返璞归真,远不是她能窥探的存在。
“傲霜姑娘!”富贵总算是换完了衣服,捧起戒指沿着池塘砂石地往前走:“这是你的东西吧?”
兰傲霜警觉提防详看右手,归元吐纳疗养治伤却治不好断指,衣兜里多了血淋淋的手指头,惊得花容失色。
“是我的!是我的...”
她没敢靠近陈富贵,都说武灵山出异人——
——异人带着各种异像,金发蓝眼的也好,红发绿眼的也罢,都叫罗刹。有些罗刹根骨不错,也能引气入体走上道途。
这些异人脾性古怪,大多是天魔杂种妖孽后裔,武灵山也成了玄灵仙盟抵抗天魔的第一道壁障,有保护苍生的责任,只是近几十年北辰部洲灵脉枯竭,武灵一派几乎绝迹,逐渐变成江湖传闻,再没有边关修士阻击天魔的故事——逐渐这个门派就被人们慢慢遗忘了。
富贵随手把纳戒丢了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平安蹲在池塘旁侧洗头洗脸,随口问道——
“——傲霜姑娘,为什么有人追杀你呀?”
谈到这件伤心事,兰傲霜终于卸下心防。想来这两位前辈也是看见歹徒行凶,没有来得及出手相救。
她神识浸透纳戒,翡翠散发出翠绿灵光,就有一套新的青衣练功服从戒指里钻出。
再往山林里躲几十尺,仙子换好衣服,她想行气御剑,一丝真元之力也提不起——修为从金丹大后期跌回了凝丹初期,丹田破碎气血俱损。
她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眉宇间不光丢了戾气,连勇气和复仇心都没了。
“两位前辈...我本来是伽蓝庭的一个花奴,自小体弱多病,父母托付给祖堂长老浇水养药。药罐子一样的贱命。”
“长老对我好,取了一条千年雪莲梗种进神堂——从此这副肉身有了些造化,可以用木灵根引气,感应灵力。”
她捧住断指,走到陈富贵和罗平安面前,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我听长老说,可以去玉衡派。祖堂药坊没有合适我的功法。玉衡派是伽蓝山最厉害的仙家名门。结果进了山门,引荐信也没有用,我去的是飞星斋,不是药园,也不是炼丹房——就是一个别院外门。”
罗平安听了半天,迷迷糊糊的。
富贵倒是听懂了。
“这不是女大学生上当受骗的故事么?”
罗平安歪头靠向好兄弟:“解释解释?”
“这姑娘以为自己能进内门,走真传弟子的路。”富贵小声议论:“结果丢去外门打杂了。”
“内门和外门有啥区别啊?”罗平安疑惑道。
富贵学的工商管理,对这套说辞太熟悉了。
“这叫品牌效应,你买小米,也不想别人说你手机是红米。你买华为,也不想别人说你手机是荣耀!~为了区别对待,两手都抓,两头使劲——就有了这么个贵贱之分。”
“有天赋有家世有钱有权的,那就是玉衡派真传弟子。”
“像傲霜姑娘这种拿着制药作坊介绍信来的,捞不到多少好处,就丢去外门,卖药房长老一个人情面子——这也是大门派大品牌大公司的营销手段,嗨!哪儿都一样!”
“你再听听飞星斋承影阁,这都多少外包单位了,师资力量也不是一个水平的呀!估计她练上十年八年,都没机会去宗家内门听课。也见不到真正的玉衡长老,学不到什么真本事。”
“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他们家里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贱民上同一所学校呢?所以这不就...”
富贵越说声音越小——
——兰傲霜的脸色也越来越苦闷。
因为不是十年八年,对于金丹期修士来说,她与天争命四百多年,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如果再无突破的机会,过不了十年二十年,真元反噬丹毒发作,她就要应劫灭法——自然死亡了。
“我来到此处离暗绝地,本是为了采药炼丹,突破元婴境界。”
傲霜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承影阁的玄铁坊主是我记名师父,道号玄真。他明知我受丹毒之苦,假意助我炼丹渡劫,实则威逼利诱,要我做他陪床丫鬟。”
“我宁死不从,他就削减每月灵石俸禄,药品配给也少了一半,查验克扣的道理,都是记名师父说了算——师父没有亲手杀人,却要我死在练功房里!死在聚灵阵中!”
“不光是玄铁坊,内门六代、七代选不上真传排不到座次,派到外门来的长老仙师,他们都要从弟子里边选姘头找相好——说双修精进修为,到了洲选比武,真正来到仙盟台前,却连一个名份都没有!”
“我忍不下这口气,不能在这个地方困死呀!”
“玄真那个贱人!”傲霜厉声怒骂:“他知道我要来绝地险境舍命一搏,要是我功业圆满,结婴再添寿三百年,去了内门精修易经伐髓改根换骨,他一定没有好下场!”
“他怕我!于是要杀我!这十四支飞剑就是铁证,是他元婴本命法宝使出的玄烨剑诀。”
“此招凶狠毒辣,封我神堂根基,碎我丹田气海——要我命悬一线却不能断气,只能龟息假死,被这离暗绝地的风灾土灾磨得神形俱灭!”
“要是谁来救我...”
说到此处,兰傲霜心有余悸。
“谁敢为我拔剑,为我出头伸冤,这十四支飞剑还会爆散成梨花铁雨金针无数,不光要杀我肉身,还要诛心灭口——恐怕承影阁里的师兄师妹再不敢去忤逆他!”
“呃...”富贵听明白了。
平安也听明白了:“这大学导师也太不是人了,什么畜牲玩意,小姑娘不陪他睡觉就要杀人啊?”
富贵小声议论道:“不都成仙了么?还放不下女色呀?”
“你放得下么?”平安反问道。
富贵坦然面对:“我没那个境界,我确实放不下。”
兰傲霜叹了口气——
——她自知再也不是玄真的对手,从破丹半步化婴的状态,一路跌回凝丹初期,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没有天材地宝神奇造化,谁又能为她伸冤呢?
能捡回来一条命,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以她现在的力量,回到中原山长水远,根本走不完这条路,恐怕玄真还在半道上等着她,如果接着逃命,她也没有几年好活。
“我已经没有救了,两位武灵山的前辈...”
傲霜两腿一软,就这么跪在平安和富贵面前,用力磕头。
“感天地恩典,谢父母精血。”
“离暗绝地凶险无比,妖魔横行灾劫重重,武灵山的二位前辈愿意冒险救我,我相信苍天有眼,相信正气浩然。”
“只怕二位前辈受贼人的剑诀禁制所伤,不知...”
话还没说完,富贵又开始生火烤衣服——
——他拿起烂铁条,叮叮当当搓了几下,当烧火棍子用。
这种行为给了兰傲霜一点小小的地球人震撼。
富贵问:“什么禁制?我没感觉到呀?”
平安刚刚把狼妖背脊厚肉给割下来,用飞剑铁条穿上,已经烤至金黄。
“什么绝地?这到处都是自助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