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女眷听说这话,便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对眼前的展家新媳妇评头论足。
甄家大儿媳领着她再向几位长辈介绍,七姜一一问候罢,又回到原处。
“难为你们夫妻如此尽心,我儿与世侄亦是故交,可怜他未能来饮一杯喜酒。”
甄夫人对七姜还算客气,毕竟这是展太师正经的儿媳妇,他们甄家封爵的功勋早在几十年前,眼下头顶的,可是当今皇帝的天,而展敬忠,是当今最倚重的臣子,如今连儿子也赶上来了。
七姜欠身道:“请夫人节哀,请您保重身体。”
甄夫人颔首,指了儿媳妇说:“好生招待,你们年轻孩子在一处去吧。”
七姜再次表达慰问,便要跟着离开,可才走了几步,就感到裙摆被人踩着。
回头看,人家把脚收进去,装腔作势地避开目光,一次又一次,明知道是谁,却抓不到现行,边上的还掩嘴偷笑。
与这些女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就招惹她们要欺负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媳妇,从前常听人说,京城如何如何,难道这金银满地的皇城脚下,净养了些刁妇。
可七姜又觉得,其实和村里一样,再怎么遭人唾弃的坏人家,也会有几个腌臜亲友,摆在甄家是一样的道理,不是京城不好,是这些坏人爱作堆。
“弟妹怎么不走?”甄家大媳妇转回来问,“哪儿不舒服吗?”
“嫂嫂,我瞧见这么大一只虫子爬进那位婶娘的裙子里了。”七姜惊恐地说,“一会儿惊了夫人,如何了得。”
“真的吗?”
“不如您悄悄把她请到外头去,不能让夫人和其他贵客受惊。”
“你说的是……”甄家大媳妇忧心忡忡,虽说放了虫子进屋是下人的不是,可这几天治丧若有差池,婆婆一定还是会责怪她。
于是把七姜带出门后,再回到屋子里,借口世伯传话要见妻子,把这位夫人带了出来。
待说明缘故,三四个丫鬟围上前替她抖开裙衫,她将信将疑,紧张地问着:“怎么会有虫子呢,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在这里……”七姜忽然上前,指着裙摆一脚踩上去,狠狠压在了这位的指尖上,疼得她惊叫,狼狈地往后退开。
七姜又在地上踩了几脚,用帕子捡起什么黑黢黢的东西,送到她们面前:“踩死了,您要看看吗?”
“拿开拿开……”
“出什么事了?”甄夫人和其他人听见动静出来,皱着眉头问儿媳,“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夫人,有虫子。”七姜捧着手帕说,“春天了,蛇虫八脚都出土,屋子里暖和,它们就爱往屋子里钻,各位平日走过花丛草地,可要小心,别钻在裙子里。夫人们都是最金贵的人,不像我们农家,常年耕地种田,倒是和这些虫子做朋友了。”
甄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开口说七姜的不是,责备了儿媳妇几句后,就带着人回去了。
“嫂嫂这么忙,使个丫鬟带我出去就好,二公子治丧,府里干净,这腌臜东西我就带出去扔了。”七姜和和气气地说,“您实在辛苦了。”
“多谢体恤。”甄家大媳妇便命丫鬟送七姜出去,这边搀扶那位夫人到别处穿戴衣裳,那女人吓得不轻,脚又疼,不住地问,“真的有虫子,我怎么没看见?”
“好大一只呢,奴婢们都瞧见了,得亏没咬着您……”那几个丫鬟,帮腔自家主子,就算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很快,越来越多的宾客前来致哀,七姜出来没多久,大少夫人就跟着赶到前院,其他子侄和年轻媳妇们也忙着招待,人来人往,渐渐就忙乱起来了。
而展怀迁和哥哥见了甄爵
爷,当面就告辞,这会儿出来找七姜,见她好好地坐在一旁,身边人的慌乱忙碌,一点儿没惊扰了她。
合着今日的打扮,不言不语坐着,真真高贵优雅极了。
见了面,两口子便跟着大哥出来,甄家大公子忙里抽闲前来相送,展怀迁表示不愿添麻烦,过几日再来问候,就干脆地走了。
大哥独自坐马车在前头,展怀迁和七姜在一起,马车走出没多远,便见她摸出手帕,将里头的东西抖落到窗外。
“什么东西?”
“泥。”
“泥土?”
七姜摊开甩干净的手帕,上面还沾着星点泥土:“看见了吗?”
展怀迁认真地问:“是你们家乡奔丧的规矩吗?”
七姜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点头道:“是,村里老人家说,奔丧时带些主家的泥土到门外抖一抖,可以消灾除厄。”
展怀迁说:“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朝国土辽阔,果然各地民俗皆有不同。”
七姜心里憋着笑,问道:“过了今天,还有事吗?”
展怀迁应道:“出殡那日,我们家会摆路祭,除了大哥,我们就不必到他们府上去了,暂时没有别的事。”
七姜问:“不再来看看你家大姑娘?”
展怀迁一时愁绪上头,叹道:“颜儿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实在担心她。”
七姜说:“你要是一个人来不方便,我可以陪你来。”
突然如此主动,展怀迁好奇地看着她,想起什么来,问道:“在灵堂,你与妹妹说了什么?”
七姜应道:“请她节哀,是嬷嬷教我的。”
展怀迁回忆方才的光景,说道:“你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东西?”
“我能有什么东西给她?”七姜反而奇怪地问,“我都不认识你妹妹,今天头一回见。”
展怀迁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就是心里觉得有些什么,恐怕是想多了。
不久后,车马回到府中,撒盐跨火盆,进门后,两个人分开沐浴,再见面,展怀迁又穿戴整齐,要去兵部了。
“你去吧。”七姜捧着一碗红豆汤,奇怪地看着展怀迁,“为什么要来对我说?”
展怀迁也愣住了,他出门,为何要对云七姜说?
卸下假髻首饰,脱了厚重裙袍,清清爽爽洗过澡,整个儿活了过来,七姜此刻心情无比美好,不在意这人的多此一举,继续喝红豆汤,甜甜的沙沙的,她可从没喝过,这样舍得放糖的红豆汤。
展怀迁走到门外,见张嬷嬷和映春在屋檐下说话,他干咳一声,说:“嬷嬷,我去兵部了。”
张嬷嬷笑道:“好好,您若不回来用午饭,奴婢就让福宝送去。”
展怀迁点了点头,见春日美好下,嬷嬷和映春笑得比阳光还美好,忍不住问:“有好事吗?”
张嬷嬷看了眼映春,说道:“侯爵府里的事,奴婢听着真解气。”
展怀迁不明白:“什么事?”
听完映春的讲述,展怀迁一路往门外走,一路生闷气。
那小丫头竟然骗他,说什么抖一抖主家的泥土消灾除厄,分明是她抓了把泥土装成虫子,耍了那坏心眼的女人,人家踩她的裙子要绊倒她,她就狠狠地踩脚还回去。
可想到这里,他又不生气了,这丫头冲动但不鲁莽,正如大哥说的,她是聪明人。
“胡闹……”展怀迁嘴里念叨着,心里却想,玉颜若能有这样的胆气和魄力,又怎么会在甄家受欺负,还有玉颂,在娘家尚且如此,他日嫁了人,婆家更要将她搓扁揉圆。
如此看来,女孩子家,真
是霸道些才好。
观澜阁里,说起这些事,嬷嬷虽然解气,不得不劝说:“您下回一定忍忍,万一她们追究起来,闹得难堪了,不好收场。少夫人您要知道,咱们太师府虽然了不得,可这是京城,扔块石头都能砸着皇亲国戚,就算是落魄的皇族,那也是皇族,就不是我们轻易能招惹的。”
七姜说:“我不出门、少出门,不和她们打交道,这样最太平。”
映春便好奇地问:“少夫人,其实今天您不去,也没人计较的,您可是才进门的新娘子,您怎么愿意跟着去呢,是心疼咱们大姑娘吗?”
七姜吃着金桔,点头道:“算是吧,我挺心疼她。”
此时,有人来问话,张嬷嬷出门应付了几句,就回来问:“每日去园子里向大夫人请安的人就要走了,少夫人,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夫人吗?”
七姜摇头:“我没什么事,就问声好吧。”
这声问候,便经几道口,由梁嬷嬷传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正剪枝插花,笑道:“是你们说的,还是那孩子说的?”
梁嬷嬷说:“张嬷嬷特地关照了,的确是少夫人说的,向您问好呢。”
大夫人问道:“她和迁儿今天去甄家致哀了?”
梁嬷嬷一时严肃起来:“去了,大清早就去的,那里人多,没用饭就回府了,这会子哥儿在兵部,转天就该忙碌起来,我们公子那样勤奋上进。”
大夫人插完了一瓶花,吩咐道:“和那一盆,送去给我两位嫂嫂,替我问候父亲母亲。”
“是。”梁嬷嬷命人来搬走,亲自伺候夫人洗手,轻声道,“还有件事,是张嬷嬷命人传过来的。”
“什么?”
“咱们少夫人不识字,没念过书。”
大夫人擦着手,满不在乎地说:“念过书又如何呢,念了书就是好孩子吗,念了书就一定明事理吗,好孩子怎么都是好孩子。”
梁嬷嬷笑道:“才见过一回,您就这么偏疼起来了?”
大夫人回忆着七姜的模样,说:“我的儿媳妇,自然我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