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摆下茶具,纷纷退了出去,大夫人请梁嬷嬷一起坐,嬷嬷笑道:“奴婢多嘴说一句,这两天您瞧着气色好心情也好,好些日子没见您这么高兴了。”
大夫人挑选好了茶叶,递给嬷嬷也闻一闻,说道:“终于有一天,明白我不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能不高兴吗。我还以为全天下女子都是傻子,总算来个聪明孩子,还是我的儿媳妇。”
梁嬷嬷说:“奴婢本以为,这儿媳妇是大老爷选的,您会很不待见,如此看来,真真是少夫人和您的缘分了。”
大夫人颔首:“我喜欢的是姜儿,与谁选了他不相干。”
梁嬷嬷道:“可少夫人的性子,也该收一收,竟然当着下人的面问公子要和离书,得亏几个都是嘴巴严的,传出去可了不得。哪怕休妻、和离不是大事,可他们是圣上赐婚,难道说万岁乱指一通,强抢民女逼婚不成?”
大夫人轻叹:“就看怀迁怎么做了,但愿我没白生养这傻小子,哪怕不做婆媳,也盼着姜儿的一辈子,能好好为她自己活。”
待茶水好了,主仆俩才品一口今年的新茶,园子里就有客人到,大小伙子喜滋滋地闯进来,坐下就讨茶水喝。
大夫人嗔道:“又叫你父亲责罚,躲来姑姑这里?”
何世恒嘿嘿一笑:“我如今可出息了,先生夸我天资聪颖,爷爷高兴,我爹不敢打我。”
梁嬷嬷起身道:“您与夫人聊着,奴婢预备午饭去,这个点来了姑姑家,总该吃了饭再走。”
何世恒玩笑:“我住下不行么,就非得走?”
从小看大的孩子,梁嬷嬷知道大公子最淘气,笑着离开了,大夫人又给侄儿斟茶,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要姑姑替你圆什么?”
何世恒抿着唇,一脸虔诚地望着姑母,最后摇头道:“就是来看看您,还能一天到晚闯祸不成。”
大夫人说:“你不爱念书、不愿考功名,本不是什么坏事,但你得有自己的营生,要养活自己才好,男儿当自强。”
何世恒满口答应:“我一定强,您就等着看大侄子有出息。”
大夫人说:“你呀,少给我惹麻烦,我就烧高香,你爹如今也烦我了,姑姑说话不顶事,别指望我。”
何世恒笑道:“我爹最疼的除了我娘,就是您了,有什么事,娘和您一道出马,比爷爷还管用。”
大夫人问:“到底什么事?”
何世恒一脸无辜:“没事,就是来看看您,要不,您给点零花钱?”
大夫人用挑茶叶的木勺,轻轻敲了一下侄儿的脑袋:“混小子,你几时才能长大?”
姑侄俩说说笑笑,一起用了午饭,饭后从姑姑这儿得了二十两银子,何世恒高高兴兴地走了。
大夫人陪着送到前门,看侄儿上了马车才回来,顺道在园子里逛一逛。
天气越发暖和,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她随手摘了一朵,给梁嬷嬷戴在发鬓上。
“等花开好了,奴婢就每日命人往司空府送去。”梁嬷嬷说,“老太太最喜欢咱们园子里的花。”
大夫人却道:“这些日子不要去打扰,恒儿那孩子有事瞒着我,我怕他要闯祸,哥哥嫂嫂又该烦恼了。”
梁嬷嬷担心地问:“恒哥儿说什么了吗?”
大夫人摇头:“就是没说,连我都不能说,怕是全天下没几个人能知道,他来看看我,就是找一刻半刻的清静,想明白了才走的。”
梁嬷嬷劝道:“您不打算告诉家里吗,万一哥儿真闯了祸……”
大夫人镇定地说:“只要不是杀人越货、通敌叛国,我们何家还担当得起,我只相信,恒儿定不会作恶。”
这个时辰,七姜也吃了午饭,春阳慵懒,困得她直打哈欠,怕自己真要在展家养成废人,就到后院来,帮着罗叔喂狗喂马。
少夫人来得多了,后院的下人也不再回避,何况还有张嬷嬷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在边上看着,不能出什么事。
七姜见这家里,竟然用活鸡喂狗,感慨一样投胎畜生道,当富贵人家的狗,真是吃得都比人好。
“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只鸡,容易病死不好养活,还有山里的黄鼠狼,就算养得活,还留着摸鸡蛋呢。”
话虽如此,七姜手起刀落,在张嬷嬷和映春捂眼睛时,麻利地杀了一只鸡。
跟来的丫鬟们,都吓傻了,谁也不知道,少夫人下回又会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小姜儿,原来你在这里?”
众人循声看去,是司空府长孙来了,众人纷纷退让行礼,张嬷嬷迎上来说:“我们公子上兵部去了,您去兵部找他,不在家呢。”
何世恒笑道:“我是来找弟妹说话,张嬷嬷,我买了仙乐居的糕点,您去安排,给老太太、四夫人房里送些。”
张嬷嬷正经道:“哥儿,我们大姑爷没了,四房这几日且忙呢,老太太屋里也从不吃外头的东西,奴婢先替主子们多谢您了。”
只见七姜洗过手,抓了一把漂亮的鸡毛,要留着扎毽子踢,大大方方地走来说:“表哥,这里脏兮兮的,我们去前面说话。”
何世恒很是高兴:“说起来,你还没逛过这家里吧,我领你转转?”
张嬷嬷瞪大眼睛,简直要气疯了,命映春拦着何世恒,这边扶了七姜到一旁,严肃地说:“您可是这家的儿媳妇,怎么能和亲家男眷说说笑笑,更别说逛园子,谁见了都不成体统。少夫人,这是要出大事的,奴婢不是吓唬您。”
七姜说:“嬷嬷,就算我们村里的媳妇,也不会和外人说笑勾搭的,不是我不懂事,人家有事儿和我商量。”
“您二位才认识几天呐,商量什么?”
“商量怎么哄大夫人高兴,你不乐意吗?”
张嬷嬷不敢信,为了求证,转身来问恒哥儿:“您和我们少夫人,商量什么事来着?”
何世恒大方地说:“五月就是姑姑的生辰,商量怎么哄姑姑高兴,还能有什么事?”
张嬷嬷这下信了,但又想不通:“您怎么不和弟弟商量,和弟妹说话多不方便?”
何世恒指了指七姜:“她就在我眼前,怎么不方便了?”
张嬷嬷不得不服,她已经赶不上年轻人,两头都说不过,唯有强行要求跟随,带着映春她们五六个丫鬟,尾随他们往园子里去。
这一边,仙乐居的上等糕点被送来沁和堂,上官清便回屋换衣裳,打算亲自去道谢。
可装扮齐整走到廊下,朱嬷嬷迎面过来,满眼鄙夷地说:“了不得,竟然和亲家男眷去逛园子,说破天也没道理的事,观澜阁这是真要反了。”
上官清听得糊涂:“谁逛园子?”
朱嬷嬷啐道:“还能有谁,少夫人同那何家长孙,说起来,那位也是最颠倒不过的,真是凑一块儿了。”
上官清冷声道:“这怎么说的,二嫂嫂实在不懂规矩。”
朱嬷嬷嗤笑了一番,问道:“姑娘要去哪儿?”
本打算去见何世恒的,这下见了只会讨人嫌,上官清更不愿叫朱嬷嬷看不起,随口道:“去秀景苑,看看有什么能为婶母分担的。”
朱嬷嬷便让开道,看着姑娘走远后,进门来向老太太告状,说小娘子不知廉耻,与外眷男子满园乱转。
老太太则问:“方才你在外头,同谁说话?”
朱嬷嬷道:“是清姑娘,姑娘要去四夫人那儿看看。”
老太太心里发笑,去四房还用得着换衣裳,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难道不是想去见一面何家长孙。
朱嬷嬷问:“您是不是要找姑娘,奴婢去把姑娘叫回来了。”
“不必了。”老太太说,“你派人去找怀迁,告诉他,他媳妇儿和他表哥逛园子呢。”
朱嬷嬷说:“这传出去,合适吗,也得顾着您的体面。”
老太太冷笑:“找个嘴巴紧的,只告诉展怀迁就得了,去吧。”
花园深处,临水凉亭下,张嬷嬷和映春伸长脑袋看里头的光景,两个年轻人倒是规规矩矩,隔开一张大石桌说话,也没有说说笑笑,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映春说:“嬷嬷,若真是哄大夫人高兴的事儿,会不会有一天,大夫人就回来了?”
张嬷嬷目不转睛地看着亭子里的人,一面说:“真有那一天,我可得去庙里烧香还愿,这么多年,四房不知贪去了多少钱,可都是老爷挣下的,他们凭什么。”
映春轻声道:“还不是老太太放纵的,怕不是一半都去了上官家,我们一直以为,老太太会把清姑娘许给公子。”
张嬷嬷得意起来:“大老爷可不是糊涂人,早二十年就想好了不是,你看我们少夫人……”
然而看着小娘子半天,张嬷嬷也不知从何夸起,这孩子心眼好那是不必说了,但作为大宅门的女主人,似乎就找不出能夸的了,至少眼下,还夸不得。
就在何世恒和七姜说完话,离开太师府时,兵部衙门外,展怀迁见到了祖母房里的人。
这人特地跑来,就说一件事,少夫人与亲家大公子,在家逛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