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你还是个孩子。”七姜一面轻叹,一面醒过神来,有些紧张地问,“我、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聪明的小公子,毫不掩饰地回答:“您想说,您说漏了嘴,不满意和二哥的婚事。”
七姜轻声说:“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好吗?”
怀逸道:“二嫂嫂您不说,我也看出来了,您和二哥完全不像夫妻,您也始终没有对父亲母亲改口,也不愿承认老太太是祖母,这就很明显了。”
七姜问:“那别人也看出来了?”
怀逸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二哥对这桩婚事,似乎没什么不满意。”
七姜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怀逸高兴地说:“我想象中,未来的二嫂嫂,就该是您这样的。”
七姜哎呀一声,拍拍他的脑袋:“小孩子撒谎可不好,要没有迫不得已的缘故,你们家怎么会娶农家女,张嬷嬷说,满京城的大官,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哥哥,要不是公主们没有合适年纪的,皇上也喜欢呢。”
怀逸却道:“自然不是出身,而是人品性情,反正我期待的二嫂嫂,就是您这样的。话说回来,倘若不是二十年前的婚约,是正经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我家兄长的样貌品行与才干,二嫂嫂,您会愿意嫁我哥这样的男子吗?”
七姜呆呆地看着怀逸,她还真用心想了想。
相处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展怀迁的脾气性情都不坏,他对兄弟姐妹好,对下人也好,不仅早早考了功名,还能上战场杀敌,到哪儿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一定要嫁人的话,展怀迁这样的男子,的确是上上选,若非实在看不对眼,又或是另有情郎,不然正经由媒人来提亲,彼此相看后,父母再做决定要她嫁,七姜至少不会像现在那么反感抵触,更不会怨恨父亲。
“二嫂嫂?”
“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明天接着学,我会多多练习写字。”
见嫂嫂要走,怀逸起身相送,七姜让他留步,带着写有“保重”和“好好吃饭”的纸条离开了,这是她今天新学的。
怀逸便收拾了书桌,熄灭烛火,刚走出书房,萧姨娘就迎了上来。
将儿子看了又看后,萧姨娘满眼担忧地劝说:“和嫂嫂究竟说什么话,怎么两天还没说完?哥儿,不论如何你们也是叔嫂,别人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亲近上了,叫人说了闲话,你父亲与兄嫂脸上挂不住,将来待你谈婚论嫁,那些府里也要挑不是的。”
怀逸坦荡荡地说:“家里关起门来的事,外人如何知晓,哪个下人多嘴多舌,母亲告诉掌事嬷嬷责罚他们便是。父亲说过,嫂嫂千里之外来,自幼见闻颇多,比我这个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强百倍,要我多向嫂嫂讨教,母亲若不信,回头问父亲便是了。”
萧姨娘道:“话是如此,可新娘子与这家里格格不入,三番五次顶撞老太太,早晚是要出事的,你与她太亲近,终究不是好事。”
怀逸神情闷闷地说:“母亲,那什么才是好事,这几年大姐姐出嫁、二哥哥出征,家里沉闷得仿佛一宅子行尸走肉,我可快要憋死了,母亲希望我长成个傻子吗?”
“我……”萧姨娘无言以对,勉强道,“我只是为了你好。”
怀逸知道生母在这家中的不易,自己这个儿子,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身为庶出子,与父兄的亲密,决定了他的前程,母亲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即便大夫人离家十多年,她也不敢有任何僭越。
“母亲,我会有分寸。”怀逸好生道,“您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与父
亲和哥哥商量。”
萧姨娘颔首:“你心里明白就好。”
怀逸又道:“大姐姐接回家,可甄家的麻烦并没解决,还有我们自家的琐事,近些日子恐怕不会太平,还望母亲不要搀和进去,老太太和婶母若找你麻烦,只管告诉父亲,你开不了口,就告诉儿子,儿子替你说。千万别受他们的威逼利诱,你要相信,这家里的主人从来都是父亲,她们若有能耐,也不会找上你了。”
萧姨娘笑道:“我在这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不能找我。”
母子俩正说着话,大厨房的人来了,萧姨娘便上前接应,看着他们在膳厅里摆下饭菜,数了一数,今晚少了好些,自然要问缘故。
大厨房的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冷冷地说:“大老爷今晚不在家用饭,姨娘不知道吗?”
萧姨娘道:“可三哥儿还要用饭,他该有的菜品,为什么不送来?”
大厨房的人没好气地说:“哥儿一个孩子,这些都不能吃完,做多了白白浪费。何况外头年景不好,姨娘是不知道如今采买的不易,不如您和大老爷说,给哥儿们都加一半分例,就能买得回菜来。”
说完,他们嘀嘀咕咕着退下了,那些话语虽没当着萧姨娘的面说,可无非是嘲讽她一个小妾还把自己的当正经主子。
怀逸来吃饭,对桌上的菜品少了几样并没察觉,但饭菜不可口还是老样子,但凡父亲不在家用晚饭,大厨房送来的菜肴就是这么敷衍了事。
萧姨娘见儿子没胃口,拿起筷子各样尝了尝,即便不是怪味道或不新鲜,可他们做得实在不用心,这家里什么时候连盐都吃不起了。
见母亲心里难过,怀逸说:“咱们也有厨房,回锅重新炒一炒就是了,母亲再忍一忍,二哥他们院子如今单过,院里下人都高兴,过些日子我与父亲说,往后我们也自己做饭。”
萧姨娘轻叹:“老太太可不会答应,那真是要分家了。”
这个时辰,司空府已经用罢了晚饭,天色不早,老太太怜爱女婿为国事辛劳,要展敬忠早些回去,何世恒便主动请命,要护送姑父回府。
“恒儿,回去吧,没多远的路,那么多家丁跟随。”站在马车下,展敬忠对侄儿道,“你不会是想借着送我回府,半途溜出去玩耍,最近京城夜市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何世恒则一脸正经:“姑父,我决心考功名,来年春闱,便是侄儿金榜题名的日子。”
这话听着新鲜,展敬忠打量孩子,瞧着不像是玩笑,便道:“你自幼聪颖,与怀迁一同启蒙,先生们都说你更聪明,姑父就不问这些年你为何荒废,只要还有上进心,就是好孩子。说好了,明年春天,姑父等你的好消息。”
何世恒拍胸脯答应下,要搀扶姑父上马车,展敬忠见他一定要送自己回府,就不再阻拦。
路上闲谈,何世恒说:“母亲要再为祖母配保命丸,不如多配几丸,姑父收在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展敬忠道:“府里派人配了,不必再麻烦嫂嫂。”
何世恒点了点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展敬忠想了想,便道:“日后功名一成,你的婚事更不能拖了,恒儿,你看我们家的清儿,如何?”
何世恒毫不犹豫地问:“难道您要给我和上官清说亲,姑父,您真不想和我姑姑好了吗?”
展敬忠嗔道:“胡闹,只问你怎么看待清儿。”
何世恒呵呵一笑:“那丫头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心太黑,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时候我们一处念书,她见不得玉颜被先生夸,就假装摔倒,毁了玉颜的习字。这也就算了,结果散了课,她回去对老太太说,不是大表姐故意推她,
求老太太别责罚大表姐,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她非要说一嘴,害得玉颜被叫去打了手心。那会儿才十来岁,姑父,哪家十来岁的姑娘能这么恶毒还耍心机?”
展敬忠说:“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清楚。”
何世恒忙掩饰道:“这不是您问我,我才想起来的,平日里没事我惦记她做什么?”
展敬忠轻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多年伺候在老太太身边,我该为她的婚事做主,如今老太太看中了你。”
何世恒立刻冲外头嚷嚷:“停车。”
马车停下后,他便抱拳道:“姑父,贵府我可不敢再登门,不然你家老太太自作多情,还以为我相中了她侄孙女。您就看在姑姑的份上,看在我和怀迁一同长大的份上,千万别把侄儿往火坑里推。我娘如今着急,是个女人她就能让我娶,您可千万别招惹她。”
展敬忠笑道:“在你眼里,姑父就这么糊涂吗,不然我怎么先问你,而不是问你爹娘。”
何世恒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展敬忠说:“为人子女,姑父也有许多无可奈何,这桩婚事,司空府明明白白地拒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姑父才算能给老太太一个交代。不然她总以为我不尽心,以为我敷衍了事,你一日不娶,她就缠我一日,姑父也不胜其烦呐。”
只要不和上官清有瓜葛,一切都好说,何世恒笑道:“您要侄儿做什么,开口就是了,还绕那么大个圈子,吓死我了。”
展敬忠笑道:“那我们爷儿俩,打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