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七姜就不怎么信大夫人是在郊外独居养病,后来见了本人,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当时还不知晓她与大老爷的过往,即便猜到了展怀逸和萧姨娘有牵扯,也没觉得大夫人是个苦哈哈的怨妇。
“你的母亲那么美,那么高贵,还与人好相处。”七姜说,“至少在城外过日子,清静太平,不用受任何人的气,若困在这家里,也太委屈她这一辈子了。”
展怀迁颔首:“小时候曾为此伤心,渐渐长大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奈,反而为我娘高兴,至少她还有娘家撑腰,还有地方可以去。”
七姜问道:“可是,司空府就不怪女婿吗。”
展怀迁说:“虽然对不起我娘,可我爹也只是做了世人都会做的事,他孝顺老太太没有错,婚后多年,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儿子,那时候四叔走了,我和大哥尚未长成,展家人口越来越少,我爹纳妾添丁,在外人看来也没有错。”
七姜无法认同:“话是这么说,可最初许诺时,说的若没有子嗣,也绝不纳妾,何况已经有了你,还有你大哥。又不是要大老爷去背叛朝廷国家,他有什么苦衷,非要纳妾伤你娘的心呢?”
展怀迁说:“你站在我娘那一头想,这件事是无解的,你若问司空府为何不与父亲决裂,自然是牵扯了朝廷利益,还有我的前程。再者,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也是男人,为人子为人夫,能理解父亲的无可奈何。”
七姜问:“那你也理解大老爷,原谅他对你母亲的背叛吗?”
展怀迁说:“我理解,可我并不原谅,不然也不会从军出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打了胜仗,圣上召我回京,本以为此生就在军营里度过。”
七姜托着脸颊,轻轻叹气:“若真是一辈子躲在军营里,结果你还是活成了大老爷的样子,朝廷国家的事,我是不懂也不敢胡说,就这家里,你和老爷一样,在所有可以解决的办法里,都选了最安逸的法子。”
“我……”
“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连你娘也不管了。”
展怀迁无言以对,这两年若不走,哪怕管不到侯爵府的事,即便祖母不喜欢他,看在司空府的面上,至少玉颂在家能少吃些苦,怀逸也不用看祖母脸色过日子。
“你为国出征,杀了那么多敌人,立下功勋,也是很了不起的,我并不是说你从军不对。”
“我知道,是我的初衷不正。”
七姜听着都憋屈,忍不住问:“难道你们全家,就打算等老太太去找她小儿子的那天,这么一直耗下去,就没人想过好日子,分家不好吗。”
展怀迁苦笑:“哪有说的容易,祖母就剩下我爹这一个儿子,我爹若不奉养,早就被其他大臣弹劾了,不孝之人,如何忠君?”
七姜直摇头:“说这么多,又兜回去了,听得我一肚子气,不说了不说了。”
展怀迁见她下地要走,问道:“你去哪里?”
七姜浮躁不已:“胸口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不然能憋死。”
展怀迁道:“夜深了,要不,我陪你去。”
七姜嫌弃不已:“不就是你给我说烦了吗,你可离我远点,你说你……哎!”
她重重一叹,恨铁不成钢似的,气冲冲地跑了。
没多久,张嬷嬷就进来,问道:“不是才好好坐着说话吗,怎么又吵架了?”
展怀迁摇头:“并没吵架,是她闷得慌,去透透气。”
张嬷嬷说:“园子里黑灯瞎火的,万一绊着磕着,如何了得,您不去瞧瞧?”
外头的确黑漆漆一片,七姜下意识地循着有光亮的地方走,要说她之前就奇怪,这么大的人家,为何夜里
出门一盏灯都不见。
起初还以为是防盗贼,如今看来,该是四夫人把夜里点灯这一宗给免了,估摸着一年下来,能贪不少钱。
“七姜……”
身后黑洞洞,隐约有高高的身影靠近自己,七姜认得出展怀迁的声音,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前几天,还总连名带姓地与她说话,什么时候,把姓给免了?
来的果然是展怀迁,到了跟前说:“家里园子大,怕你迷路绕不回去。”
七姜不屑地说:“再大还能有我家村子大么,不用你,等下又说些让我喘不过气的话。”
展怀迁道:“嬷嬷不放心,一定要我来陪你,本来你半夜在外头闲逛,被人看见……”
话未完,月色下也能看清七姜正瞪着自己,展怀迁不禁住了口。
那些话仿佛成了他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怕外人说三道四,可这会儿的光景,家里都没几个能看见,更何况外人。
七姜见他打住,也就不计较了,继续往前走,说道:“那你别说话,我可不想和你谈什么,就吹吹风透口气,还要回去睡觉的。”
展怀迁道:“夜里怪冷的,别走远了,前面都看不见。”
七姜说:“那你也没给我带件衣裳,还有,你都知道看不见,怎么不打一盏灯笼出来。”
展怀迁气道:“你自己不也没打灯笼?”
夜里安静,稍稍嗓门大些就格外响亮,七姜说完一句“我又不怕黑”,反而被自己吓了一跳,再嚷嚷就该把这家的下人喊来了,赶紧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展怀迁一面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追上来道:“别走了,再走到东头了。”
说完,将衣裳披在了七姜的身上。
忽然被温暖的外衣裹住,七姜吓了一跳,本能地要脱去,紧张地问:“这什么东西?”
展怀迁又给她按住:“我的衣裳,怕你冷,不是怪我没给你带件衣裳出来?”
七姜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结巴道:“那、那我也没说,要、要你的……”
话音未落,前方有人抹黑跑来,步履匆忙凌乱,像是很着急。
展怀迁自然地将七姜挡在身后,大声呵斥:“什么人,大晚上在家里乱闯?”
“是、是二公子吗?”
“是我,你是哪个房里的?”
听着声音,是个丫头,等她跑近了,一下跪在石子路上,哀求道:“奴婢是少夫人身边的,二公子求您快去,快去救救我们少夫人……”
问清楚后,这丫头是想去大院求老爷相救的,半路遇上他们夫妻,展怀迁和七姜赶到时,大哥正在撞四夫人的房门,他上前帮着,一起将房门撞开了。
映入眼帘,是雁珠拿着竹尺,劈头盖脸地抽打滚在地上的大嫂嫂,大哥上前一脚将她踹开,将妻子护在怀里。
七姜跟着进来,已经不打人了,可是看到大公子怀里的人,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露出胳膊和小腿,上头全是肿起的棱子印,大嫂嫂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四夫人却怒视着她和展怀迁,冷声道:“我管教我的儿媳妇,东西两头离得那么远,怎么就妨碍你们了。怀迁,你若还敬我这个婶母,带着侄媳妇回去吧。”
却见展怀逍怀抱妻子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母亲:“这里是怀迁的家,该走的人不是他,是我们。”
四夫人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展怀逍道:“早就想跟您说了,我要自立门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那些银子就当儿子最后孝敬您一回,您都留下,我们不要了。”
来的路上,七姜和展怀迁听丫鬟哭诉,原来是四夫人撞见大公
子和少夫人在房里数私房钱,怀疑儿媳妇偷了她房里的银子,将少夫人拖去屋子里锁了门,又审又打,可明明那些钱,都是两口子多年积攒下来的。
“你疯啦,我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四夫人眼眸猩红,冲上来质问儿子,“你就为了这下不出蛋的母鸡,要抛下你亲娘?”
展怀逍说:“再留下去,子淑早晚被你打死,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怎么对她,只当我不知道吗?是子淑宽容,不让我为她出头,可换来的是什么,你在祖母跟前伏低做小,回过头就折磨自己的儿媳妇,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一窝疯女人过下去,你就当没生养我,就当我跟着爹一道死了。”
展怀逍说完,就抱着妻子出了门,四夫人回过神来,哭喊着:“给我站住,来人来人,把院门锁了,给我把他们拦下。”
四夫人追了出去,七姜见那雁珠从地上爬起来,上前猛地一推,又把她滚到地下去,展怀迁拦住了她:“先去看大嫂嫂,她身上有伤,要你帮忙。”
“你给我等着!”七姜指着雁珠,狠狠地威胁她,吓得地上的人抱住了脑袋。
这件事很快就闹大了,展敬忠尚未入寝,带着下人赶来,自然是好言相劝,总不能让侄子侄媳妇大半夜地离开家。
不多久,老太太也赶来了,在她心里,大孙子多少还有些分量,毕竟是小儿子唯一的香火,一时顾不得辨对错,只骂四夫人:“你要赶走我孙子,先赶走我。”
四夫人则哭:“孙媳妇偷银子,我能不管教吗,可您孙子有了媳妇没了娘,我能怎么办……”
七姜被吵的耳朵生疼,就在她快要炸了,展怀迁拉着她出去,离得远远的,耳根才算清净了。
“先回去吧,今晚也不会有结果,婶婶总不会再动手了。”
“那天你说的,要让老爷把朱嬷嬷赶走,可她还好好在这家里。”
“我说了……”
“那就赶紧兑现,还有,把那个雁珠也赶走,你们家这乱七八糟的事,从清理门户开始整治吧,一个个的刁奴,就差趴在你们这些主子头上拉屎了。”
展怀迁嗔道:“姑娘家,说话文雅些。”
七姜气得扭头就走,可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轻声道:“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拉。”
展怀迁又气又好笑:“怎么又是我的错了?”
七姜霸气地问:“你还想不想爹娘和好,想不想一家人团圆,那就先把这些刁奴赶走,听我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