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人人都是从奶娃娃来的,但展怀迁好歹已经二十三岁,都上过战场杀过敌寇,那么顶天立地的一个人,当面说他五岁才断奶,的确有些伤人。
可七姜也不是信口胡诌,方才张嬷嬷非拉着她说二公子小时候的事,自己并不好奇,就听得零零碎碎。
后来嬷嬷兴奋地不知去取什么来,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就随口问这么一句,是想逗嬷嬷开心的。
结果,成了这样。
彼此尴尬地对视着,张嬷嬷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着:“这就是公子五岁时,去司空府玩耍,看见了非要带回来给奴婢的手帕,说上面绣了奶娘的名字。”
嬷嬷捧着悉心收藏的手帕进来,见展怀迁已经回来,越发欢喜,笑道:“哥儿,将来见了绣着少夫人名字的手帕,您也会带回来吧。”
七姜缩起肩膀,一路小跑过来,拉着嬷嬷就出门,避开展怀迁后,才轻声说:“我得罪他了,嬷嬷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张嬷嬷好奇地问:“眨眼功夫,您怎么就得罪公子了?”
七姜也红了脸,怪难为情地说:“我想逗你开心,以为是你进来了,就问了句,展怀迁是不是五岁才断奶,他全听见了。”
忽然见展怀迁出来,七姜赶紧跳开半步,怕他以为自己又在说坏话,佯装无事地沿着长廊走开。
张嬷嬷忍着笑,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看哥儿憋着一张还没散去红晕的脸,闷声往书房去了。
七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房,嬷嬷终于不来缠她,可以有功夫温书,静静地将“不要贪凉,多添衣裳”八个字记熟,并用笔蘸着水,在桌上誊抄默写。
直到丫鬟们来伺候她洗漱,七姜看了眼窗外,感慨一天又过去了,如今不下地不干活,不实实在在做些什么,总觉得时光都荒废了。
洗脚时,映春和几个丫鬟在边上窃窃私语,七姜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丫鬟们如今和少夫人混熟了,胆子也大起来,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映春蹲下来说:“这就要四月了,初一城西有庙会,是个大集,东西南北的商贩过完年都带上新货进京来了。往年奴婢们都是托外门的小厮捎带东西,那些黑心种子,二十文的东西卖我们五十文,我们出不去,又想新鲜玩意,只能被他们坑了。”
七姜笑道:“是想让我和嬷嬷说,放你们出去玩?”
大家一下围着七姜蹲下来,七嘴八舌地说:“少夫人,您千万不能说是奴婢们撺掇的,嬷嬷一定打我们。”
七姜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那你们带上我,我就不出卖你们。”
映春问:“您是要正大光明出去,还是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皇上让我嫁来太师府,又不是来坐牢的。”七姜爽快地说,“就这么定了,初一你们领我去逛集,我也想见识见识,京城的集会是什么样的。”
大家正高兴,七姜忽觉小腹隐痛,之后去解手,果然是月信来了。
张嬷嬷得知消息赶来,询问少夫人过往的情形,将一应物件教给她如何使用,这大宅门里用的,果然比家里精致百倍,姑娘家被温柔地呵护起来,七姜早早就躺下了。
她虽然力大如牛,从小种地砍柴、下河上山无所不能,可打从初潮起,每月都腹痛难忍,这不白天还放狗怼刁奴的人,转眼就蔫了。
张嬷嬷很心疼,明日要请郎中来把脉,开些调理的方子,说她还小,调理好了将来受益无穷。
这些七姜都顾不得了,早早躺下,蜷缩着捂在被子里。
在家时,总要萎靡上三两天,可是娘会搂着她、安抚她,哄着她慢慢睡去。
嬷嬷虽好,终究不是娘亲。
夜深了,展怀迁回房,张嬷嬷关门前提醒道:“少夫人身上不自在,哥儿,夜里可不能嬉闹了。”
展怀迁不知道嬷嬷究竟怎么想他们,是不圆房也可以嬉闹的吗,但他不能说破,至于七姜什么不自在,他倒是明白的,于是轻手轻脚进门,搬了矮几放到床上。
不经意低头看,边上紧闭双眼的人,脸白如纸,眉头紧锁,怎么看都是正承受着痛苦。
“你怎么样了?”展怀迁关心道,“要不要服一些止疼的汤药,或者,我给你扎一针。”
七姜虚弱地睁开眼,便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黑暗里满身的痛苦,让她格外想家想娘亲,想到娘思念她时也会哭,七姜就更忍不住。
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人看不起,不能让人觉得她没用好欺负。
偏偏脑海里,想起离家那天,马车载着她飞驰而去,探出脑袋看见娘追着马车跑,被绊倒在地上,还哭着求马车不要走。
“娘,我好想你……”七姜用被子蒙着脸,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展怀迁抱着药箱进来,看见裹在被子里的人正抽搐着,还以为七姜不行了,慌忙上前扯开被子,将她抱起来。
却看见泪流满面的人,彷徨惊恐地看着他。
展怀迁一惊,心突突直跳,唯有顺势抓过枕头,让七姜靠着坐好,再拿来药箱说:“我给你扎一针,就不疼了。”
七姜胡乱地抹去眼泪,摇头说:“不用,谢谢你。”
展怀迁道:“会舒服很多,我从前也给玉颜扎过,我是有妹妹的人,姑娘家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害羞,就当我是郎中吧。”
七姜还带着几分哽咽,却嫌弃:“你顶多是个江湖郎中。”
“你说是就是吧。”展怀迁淡淡一笑,准备好了银针,抓过七姜的手,她还没回过神,银针已经立在了虎口上。
一丝丝的酸胀后,没多久,七姜就感觉到,因小腹疼痛而让她恶心想吐的难受,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展怀迁见七姜脸色好转,也安心了些:“明日我到司空府去请郎中,外祖家女眷多,他们家千金科的郎中是最好的。”
七姜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说:“对不起。”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说:“我的确是和嬷嬷玩笑,但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因为嬷嬷她说了好多你的事,我都记混了,才以为你五岁……”
展怀迁打断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地说:“要是真对不起,从此别再提了。”
七姜忍不住笑了,脸上还挂着泪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说:“你真大方,就是啊,人人都是吃奶长大的嘛,有什么可害羞的。”
展怀迁一本正经,看着她不说话,七姜才怂了,抱歉地点点头:“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不论如何,大力云七姜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展怀迁看着时间差不多,摘下银针说:“早些睡吧。”
七姜道:“朱嬷嬷和雁珠的事,多谢你了。”
展怀迁抬起头,彼此四目相对。
屋子里静谧无声,隐约能听见院中下人的动静,还有自己的心跳。
他缓缓放开七姜的手,收回目光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