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中,何世恒接来七姜,本以为又会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七姜早已经记不得谁是谁,不料见她的,只有外祖母一人。
“他们都要念书,今天没什么事,就不给姑娘们放假了。”老太太慈爱地将七姜带在身边,一面吩咐孙子,“你也念书去吧,我和姜儿说说体己话。”
何世恒玩笑道:“奶奶,您可别欺负姜儿,怀迁不答应的。”
老太太笑骂着撵走孙儿,接着将婢女们也屏退,只留下祖孙二人,才对孩子说:“大舅母进宫了,要晚些回来,二舅母娘家有喜,她去看一眼也回来。姜儿,今日把你接来,我和你的舅妈们,是有要紧的事叮嘱你。”
七姜想不到什么要紧事,只是答应:“您请吩咐。”
老太太说:“甄家在外头传话,诟病玉颜那孩子与人私通,听说她母亲还上门讨要嫁妆,我们估摸着,等玉颜病好了,他们就该闹了。”
七姜听得恼火:“您说,四夫人去讨嫁妆?”
老太太颔首,苦笑道:“你与她不熟,想不出来也是有的,我倒是略知王氏的为人,也就不奇怪了。”
七姜心里恨,怕是玉颜若真被侯爵府逼死,四夫人还能去挖坟开棺,将女儿的陪葬挖出来换钱。
老太太说:“往后,你是太师府的主母,家里柴米油盐,凭你的聪明摸索着就能料理,可外头的事,如何应付京城里这些贵妇人,总要有人点拨指引些,你才能少吃亏。”
七姜问:“老太太,您接我来,是要教我什么吗?”
老太太抚摸着七姜的手,愧疚地说:“你那婆婆,叫我和你外祖父宠坏了,打小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却落得独居城外十年的下场。我从一开始的心疼难过,到后来随她去,已不愿再多管什么。但如今有了你,姜儿,她身为婆婆,本该教导你料理家务的本事,偏生她不管,那外祖母和舅妈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不能让我们孩子受人欺负。”
七姜抿着唇,在内心稍稍纠结后,起身道:“老太太,有些话恐怕您听了会不高兴,但我不想欺骗您。”
老太太看着孩子,说:“怪不得,我听说你称呼公公婆婆,依旧是老爷和夫人,姜儿,不愿叫我一声外祖母吗,那晚随怀迁来,是迫不得已叫的吗?”
七姜垂首道:“对不起您。”
老太太慈爱地说:“不妨,这里只有我们祖孙俩,若是不好听的话,我听过就当忘了。”
七姜握紧了拳头,坦白的一瞬,竟是很不忍心,不忍心伤害对她好的人。
老太太道:“好孩子,想说就说吧,不论怎么说,我早你几十年来这人世,还有什么没见过呢?”
七姜便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表哥也是知道的,我和展怀迁约定了两年,两年之后他放我走,先报我病了,再报我死了。我爹爹在还没有我这个女儿时,就安排下我的人生,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照我的心意,巴不得现在就离开。但那样太不合常理,我不想给展家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家惹祸,所以和展怀迁约好了两年,我和他只做两天的假夫妻。”
老太太问:“孩子,是怀迁不要你,还是你不要他?”
七姜握紧了拳头,这一刻,怎么满脑子竟只剩下展怀迁那句:我要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她违心地说:“都有一些,我、我更多些。”
老太太见孩子为难,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另有故事,只是温和地笑道:“傻孩子,便是两年后,难道这两年里的日子,就不过了?”
七姜坦率地说:“是,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才会忤逆展家老太太的,她总是叫我跪,也没个道理。”
老太太道:“太师府那些事,还有那日定安侯府的事
,我们都听说了,心里别提多畅快。可这样的厉害,一两次还能唬住人,时间久了黔驴技穷,被他们摸清了底细,就该那些人收拾你了,你想想,但凡有权有势,还拿捏不住你一个小丫头?”
七姜点头:“我也知道,京城里不靠拳头说话。”
外祖母郑重地说:“怀迁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太师长媳、司空府外孙媳妇的身份,就足够旁人不敢动你。可明着不行,他们能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以你的脾气,要让你出错乃至犯了律法都不难,不得不提防。”
“是。”
“姜儿你记着,好人家不会来和你过不去,因此面对欺负你的人,不必存什么善心。苏东坡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你若做不到,那就正面迎击。一旦出手,必须将他们踩得死死的,永无还击之力。”
七姜怔怔地看着老太太,没想到慈眉善目那么亲切的老人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狠话。
老太太正色道:“两年约定的事,除了恒儿,还有谁知道?”
七姜不知该不该说,为难地看着老祖母。
老太太却笑了:“你婆婆?”
七姜点头:“那天去拜见大夫人,和展怀迁吵架时,被大夫人听见,我就坦白了。没想到,大夫人竟然支持我,甚至让展怀迁当场给我和离书。”
老太太嗔笑:“我怎么养了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可没想到,又来个满身反骨的小孙媳妇。”
七姜却为自己和大夫人辩解:“我不是叛逆反骨的孩子,是展家那些人先欺负我,至于大夫人,我觉得她很开心呀,至少比起太师府,大夫人这十年一定活得比在大老爷身边更开心。”
老太太摸了摸七姜的脑袋,温和地说:“那你得闲了,能不能时常去看看她,外祖母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我可不满足于我女儿离开婆家就能活得高兴那么简单,我想要她事事顺心、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可那鬼影子都见不着的园子里,真的能有快活吗,又不是当姑子,人在红尘里,岂能清心寡欲。”
“是。”
“我儿她,必是寂寞的,可她不愿我担心,我也不愿她觉着没面子,不然,我只想把我的女儿带在身边。”
七姜看着老太太,竟是见她眼眶湿润了,慌道:“您别难过……”
外祖母道:“姜儿,得闲了常去看看她,哪怕就这两年里,有个如此可爱伶俐的孩子,和她一样古怪脾气,她会高兴的。自然,你不必当做负担或责任,哪天在太师府透不过气了,就去惜园住几日,儿媳妇去陪伴婆婆,没人会说什么,即便有人为难你,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