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倘若甄夫人非要等来展家长辈再做商量,府尹也是可以耗一耗的。
奈何不知什么人,早早将消息捅进宫里去,使得圣上也知晓,传出那样的口谕,连甄夫人都不敢太过放肆。
上公堂之前,甄夫人想着不过是个小毛丫头,再厉害又如何,她总能将人唬住,谁料展家这小媳妇,竟是死咬着不放,步步紧逼,不讲半分情面。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衙差终于从侯爵府取来了文书,甄侯爷亲笔所书,即展氏玉颜与夫家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七姜命怀逸再三核查无误后,请府尹大人也盖了章,并收回状纸,不再追究展家的罪过。
甄夫人道:“你也写下文书来,口说无凭。”
七姜说:“不必,我现在就去告诉外面的人,大家都留个体面。”
甄夫人大惊,踉踉跄跄站起来:“小丫头,你要做什么?”
七姜信步走出公堂,大大方方地面对围观的百姓,怀逸展开文书,她指了指后,朗声道:“今日与定安侯府在这里,是商议我家大小姐的去留,甄夫人心善仁慈,念着儿媳妇侍奉亡夫三年实在辛苦,又念亲家母守寡可怜,因此与我们协议,要将姑娘送回娘家,从此与婆家再无瓜葛,我们便来请府尹大人做个见证。”
众人虽是窃窃私语,但人一多,也够闹腾的,更是对此将信将疑,七姜大声道:“这些日子,城内有些关于我家姑娘不好听的传言,过去的那些,太师府不再追究,可将来的,还请各位管好自己的嘴。”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普通百姓听的,老百姓哪能知道谁是谁家的小姐,便是说给那些混在人群里,各府里派来打听消息的家仆,好让他们回去传给主子,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闭上嘴。
若说公堂上怼甄夫人那些话,还有外祖母和舅母们点拨一二,眼下这件事,就是七姜自己想的。
全因张嬷嬷认出了几张别家府里的脸,悄声告诉她后,七姜临时想到的法子。
很快,家里马车牵来,七姜带着家人大大方方地离开,可甄家的马车却绕到后衙,门外人群还没散去,甄夫人是死也不愿丢这个脸。
回家的马车上,映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平日里早就被张嬷嬷骂了,可今天嬷嬷只管一面听着,一面乐呵呵地看着少夫人。
七姜却是累坏了,捧着茶碗咕嘟咕嘟猛灌,张嬷嬷早命人准备了一壶茉莉花茶,这会儿不烫也不凉,正适合少夫人大口喝,方才那一顿说,孩子能不渴吗。
“少夫人,您方才那气势啊,我今晚做梦一定要再梦一遍。”映春兴奋地说,“奴婢长这么大,从没这么痛快过。”
张嬷嬷也道:“那甄夫人被气得嘴唇都白了,瞧着可怜吗,呸,她往死里折磨我们姑娘时,怎么不觉得姑娘可怜。”
七姜却憨憨地笑着:“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都不记得刚才说过什么了,可话说回来,嬷嬷您给我这身打扮,我这气息啊,自然就提起来了,今天您和映春都有功劳,还有怀逸。”
张嬷嬷嗔道:“您这是故意哄奴婢高兴呢?”
七姜大笑:“那是当然的,毕竟咱们观澜阁里,只要嬷嬷高兴了,大家就都高兴。”
张嬷嬷便去拧映春的耳朵:“小蹄子,你平日都教少夫人些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映春吃痛,往少夫人身后躲,说道:“可是昨儿福宝说,往后只要少夫人高兴了,公子就高兴,公子高兴了,他才能高兴。”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张嬷嬷冲映春使眼色,映春赶紧坐回原处,她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知道小两口夜里“隔开”睡的人,眼下还只有张嬷嬷。
“嬷嬷,我还
渴。”
“哎好,映春,再倒杯茶。”
不久,一行人回到太师府,七姜下车后,等怀逸的马车上来,接了他一起进门。
刚过中门,就见萧姨娘在此等候,见叔嫂归来,担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听说上衙门去了?”
七姜笑道:“没什么事,不过今天要多谢怀逸,姨娘是在等他吗?”
萧姨娘淡淡一笑:“是啊,已经该传午饭了,哥儿跟我回去用饭吧。”
怀逸还想去见大姐,可母亲又说:“大小姐正病着,屋里人多她透不过气,等过些日子大安了,常去坐坐也无妨。”
七姜自然不在意,和怀逸道别后,径直往秀景苑来。
怀逸好生失望,看了看母亲,轻轻一叹,转身往大院去。
“哥儿,你们去衙门做什么了?”萧姨娘跟上儿子,担心地问,“为什么要带上你?”
“娘,我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有事我自然该担当的。”展怀逸停下脚步,险些和跟在身后的母亲撞上,他无奈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怕我摔着饿着,我的饮食起居,我自己也会料理。”
萧姨娘垂下目光,低声道:“我只是怕……怕你惹祸。”
怀逸见不得母亲如此,唯有道:“是跟着嫂嫂去打官司,逼得甄家放人了,从今天起,大姐姐和甄家再无关系,姐姐将来或嫁或不嫁,她能自己说了算。”
“什么?”萧姨娘简直不敢相信,“就、就为了这事儿,闹上公堂?”
“不然呢?”
“多丢脸呐,和侯爵府也是要结了怨的。”
“丢脸总比丢命好,多好的事?”
然而秀景苑里,四夫人是和萧姨娘一样的反应,不敢相信,小媳妇竟然逼得甄家答应放人,不仅写下文书,还对着路人大声宣扬。
她不愿和七姜争吵,也知道吵不过这丫头,只能急匆匆往沁和堂去,要向婆婆禀告。
闺房里,玉颜将文书看了又看,早已是泪如雨下,捂在心口哭得直哆嗦。
七姜小心翼翼拿走了纸张,折叠好放入带锁的匣子里,再次交给玉颜,笑道:“可别被眼泪打坏了,要好好收着,往后一辈子,你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玉颜却缓缓爬起来,跪在床榻上,就要向七姜叩首,吓得她不知所措,连声喊:“大嫂嫂,快帮我按住她。”
子淑上前来,含泪劝道:“若是真想谢谢姜儿,就把身体养好,不白费她一番心血。”
此时有丫鬟来,请少夫人去看看汤药的火候,子淑为妹妹擦了眼泪后便离去,七姜就让映春去门前守着。
“我知道瞒着你不好,但想办成了才告诉你。”七姜说道,“这件事,其实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教我做的,是她们派人往宫里送的消息,才压得府尹和侯爵府不敢和稀泥。也是外祖母教我怎么用讲道理来骂那个毒婆娘,不然我可能直接动手了,外祖母教的那些话,可真管用。”
玉颜很是意外:“是何家老太太?”
七姜笑道:“还有表哥的母亲,她也很热心,她们说见不得你被欺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是这件事,甄家一直不挑明,她们也无处使劲,和我商量后,我巴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呢,我就看不惯这家里,什么不能仗势欺人的说法,再和你哥哥商量后,就决定速战速决。”
玉颜说:“不论如何,我心怀感激,来日会慢慢报答你们。”
七姜摆摆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可别惦记报答我,不过……如今你自由了,司空府的长辈又那么疼你,还暗地里帮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何表哥吗?”
玉颜冷静地说:“二嫂嫂,你看看我娘,
二嫂嫂,我若是成了司空府少夫人,乃至未来的主母,就我娘这德行,她能做出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可以不恨她不怨她,但我不能坑了何家。”
七姜想了想,问道:“所以当年?”
玉颜颔首:“事到如今,也许我走了一条最糟糕的路,可我依然坚定,我不能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