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嬷嬷和气地说:“哥儿,姨娘没做错什么,大夫人请她去休养,别苑里一切都是最好的,下人们也精挑细选,酷暑炎炎,且让姨娘受用一回才是。”
怀逸低垂深眸,摇头道:“嬷嬷,我是明白的,不必这般哄我。”
梁嬷嬷道:“哥儿,既然您这么想,奴婢也说道说道,夫人若与姨娘有过节,要除之而后快,何苦等这么多年,图什么呢,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怀逸说:“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变了。”
梁嬷嬷微微蹙眉,问道:“您说夫人吗?”
“是我、我……”怀逸稍稍犹豫后,到底不愿改口,“是我娘,她变了。”
此时玉颜走来,扶了弟弟的肩膀,温和地说:“怀逸,你怎么想,又或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姐姐,一切都还能商量。”
怀逸的眼神不住地打颤着,最终双拳紧握说:“姐姐,可不可以把我娘留在京城,我、我去看她也容易,不要送她去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玉颜看向梁嬷嬷,梁嬷嬷没有表态,也不做声。
怀逸转身问下人:“我哥呢,二嫂呢?”
玉颜将弟弟拉回来,劝道:“这是大伯母的命令,二哥和嫂嫂都为难,怀逸,姨娘去了别苑会被好好照顾,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怀逸摇头:“她最大的委屈,就是见不到我,这么多年,父亲从不将她当枕边人,她在这院子里,不过是个体面的下人,只因为有我这个儿子,她才每天有指望地活下去。我知道她当年做错了,我知道她害得二哥不能一家团圆,可是、可是……”
玉颜尽力安抚道:“慢慢说,怀逸,别着急。”
怀逸忽然想起什么,闯来梁嬷嬷面前问:“我可以跟她一起走吗,我跟我娘一起走。”
梁嬷嬷欠身道:“哥儿若有此心愿,奴婢自然不拦着,但您是不是该和大老爷商量一番?”
怀逸说:“不用了,爹不会答应,所以我要先走,你、你们等一等,我去收拾行李。”
然而他没走开几步,萧姨娘的房门就一阵剧烈的动静,很快,门开了,失魂落魄的人跑出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儿子,扑到了他的面前。
“怀逸,你不能跟我走,你要留在这里,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师府公子,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将来要为官做宰,要飞黄腾达,怀逸……”萧姨娘哭着哀求,“别跟娘走,娘什么也给不了你。”
梁嬷嬷见不得这光景,狠下心肠说:“姨娘不必哭哭啼啼,大夫人是请您去休养受用的,您何苦做凄惨状,是要让三公子误会,挑唆他们母子关系吗?”
萧姨娘锐利的目光瞪过来,威胁道:“我死不足惜,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可你们都听好了,若敢亏待我儿子,若敢对他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梁嬷嬷岂能被唬住,冷声道:“姨娘,奴婢这儿给您留着体面,给您留着情分,还望您自重。”
萧姨娘眼珠子慌乱地打转,心知何翊翎必定有备而来,若不是握了她什么把柄,岂能突然发难,便当着众人的面,朝梁嬷嬷跪下。
“娘……”怀逸大惊。
“梁嬷嬷,求你向夫人回话,是我对不起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三哥儿是无辜的,都是做娘的,夫人能不能多几分体谅,善待这个孩子?”
梁嬷嬷大怒:“萧姨娘,十几年来,三哥儿可曾受过半分委屈,您但凡有几分良心,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萧姨娘见梁嬷嬷油盐不进,自己是占不得便宜、争不得上风,唯有把心一横,起身道:“好,我们走吧,我、我跟你们走……”
“娘!”
“三哥
儿,大夫人才是您的母亲,往后还望多多保重,孝顺老爷和夫人,好生念书……”
萧姨娘声泪俱下,伸手向着儿子,千万分的不舍,可边上两个婆子已上手一左一右围住她,带着她往门外走。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架出去,怀逸脑中一片空白,忽听得门外一声凄惨的“儿子……”他才醒过神,拔腿追了出来。
母子最后一次相见,萧姨娘哭着说:“千万保重,要听老爷的话,怀逸,娘等你。”
怀逸双拳紧握,朝着母亲跪下,重重磕了头。
梁嬷嬷挥手命人将萧姨娘赶紧带走,这一边来搀扶起三公子,说道:“哥儿放心,姨娘会被照顾得很好,天气那么热,您保重身体。”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大院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看傻了眼,萧姨娘贴身的两个丫鬟,这会子还在发抖,都还不敢信,她们是不是逃过了“流放”。
玉颜转身看向众人,冷声问:“姨娘去了哪里?”
门里门外一片鸦雀无声,总算有一个机灵的,应道:“大小姐,姨娘避暑去了。”
玉颜颔首:“若有闲言碎语在府里传,决不轻饶,天气那么热,一顿板子能要了你们的命,别自不量力。”
这一边,怀逸满身是汗,僵硬地挪动步子,抬起头,便见到不远处的二嫂嫂。
七姜到底没忍住,赶来看了一眼,于是见到萧姨娘被带走,见到了怀逸向她的母亲磕头。
她不敢想,少年的心里是否埋下了恨,至少十多年前,那个也曾追着轿子跑,渴求母亲回家的孩子,心底依旧干净纯澈,还大度地包容了让他失去家的弟弟。
“二嫂嫂……”怀逸一开口,禁不住哽咽,“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想,等我长大了,我能带着娘搬出去养活她。可我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天,夫人就多痛苦一天,二嫂嫂,为什么是这样?”
怀逸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变得混沌模糊,七姜急忙上前,在他倒下的一瞬搀扶住。
嬷嬷和丫鬟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公子抬进去,孩子怕是中暑了。
下人们从地窖里搬来巨大的冰块,为三公子的卧房驱热,玉颜守在床边,待怀逸清醒后,问他:“哪儿不舒服,这就给你请郎中。”
怀逸摇头,双眼直直地看着纱帐顶,这纱帐前几日才换的,母亲为他买的最细的纱,什么细小的虫子都飞不进来,但又透气通风,夏日里能安眠睡踏实。
“怀逸,喝碗香薷饮。”七姜端着汤碗进来,说道,“中暑可难受了,别撑着,对身体不好。”
怀逸侧过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道:“二嫂嫂,我想知道,我娘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