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怀迁早就发现,七姜时常会有一些对世事更深的思考,且看似粗鄙的话,往往说中要点,她能自我发问,并自我回答,她从善如流,又不轻易被人左右。
这要是从小念书,有名师大家指点,必然能成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自然这是往好了想,也可能因此被束缚被封印,成了个普普通通只是会些文墨的姑娘。
七姜这天然本我的智慧,是展怀迁无比珍惜的,他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要放下说教的傲慢,放下引导的自负,他并不比七姜强多少,相反能从心爱之人的身上学到的更多。
“对于四夫人,在娘家的风光,是她活着最后的指望,可如今被夺了权、断了财路,娘家人一面吸她的血,一面又将她踩在泥里,她怎么能不疯呢。”七姜正经地说道,“可是面对一个疯了的人,我们怎么做才是对的,若要同情她、放纵她,给予她最后那一点乐子和尊严,就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可反过来,她诉说那些委屈痛苦的时候,我又会心软。”
展怀迁拿过七姜的团扇,轻轻扇风,劝慰道:“慢慢说,怎么还急出汗了,别急,我听着呢。”
七姜缓缓呼吸,靠在他怀里,说道:“你和娘一样,娘也这么哄我。”
展怀迁道:“可见你多容易着急,叶郎中说你天生肝火旺盛,果然不假,姜儿,咱们要保重身体。”
七姜问:“肝火旺盛的人,身体不好吗?”
展怀迁严肃地点头:“会引起诸多病症,最残酷地说来,肝火太旺导致身体虚耗过度,原本你能活百岁,但因此可能……”
七姜连连摆手:“我才不要活百岁,我不要。”
展怀迁笑道:“还有人嫌命长的?”
七姜不是玩笑,正经地说:“除非你活一百零六岁,不然我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展怀迁心头一软,将她亲了一口:“那你也不能先走,别丢下我。”
七姜笑了:“咱们这点年纪,说这些话,老天爷会不会生气?”
展怀迁摇头:“谁知明日事呢,彼此有个交代不是挺好,不过也不必再提起来了,哪有人盼着死的那天活着。”
七姜笑道:“你倒是少有的,谈起生死不忌讳,我被我娘狠狠揍过一次,就是我说到了死,也许那天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吧,那是我娘唯一一次真打我,可惨了。”
展怀迁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我本来也忌讳,但见你不在乎,我就跟着不在乎了,往后想说就说,不会有人揍你,有我在。”
七姜心满意足地点头,安逸地靠在展怀迁身上,接着说道:“老太太年轻时被你的太祖母折磨,四夫人被你四叔辜负又被老太太欺负,她便接着虐待大嫂嫂,这一代代的恩怨呐。母亲但凡不是司空府大小姐,不是连贵妃都看她三分薄面的地位,怕是在老太太跟前,活得比大嫂嫂都不如。”
展怀迁说:“倘若姨娘不是四夫人下的手,我们就没道理继续软禁她,放她出去,又该和玉颜过不去,司空府纵然大度,可玉颜如何面对家人。”
七姜坐起来,说道:“我有个法子,但好像挺缺德的。”
展怀迁不禁笑:“你能认清自己,倒也不容易。”
七姜扬起拳头要打,但也舍不得,只小猫儿似的轻轻捶了一下:“我说正经事呢。”
展怀迁立时正襟危坐:“娘子请说。”
七姜道:“不如,把玉颜过继到咱们大房吧,照世俗的规矩,四夫人往后就不能仗着自己是娘,缠着玉颜给她添麻烦了。”
展怀迁说:“这法子缺德倒不至于,毕竟婶婶她太过分了,但不近人情是有些,外人瞧着,就是咱们欺负四房孤儿寡母,不体面。”
“我也知道不体面,才说有些缺德。”七姜无奈极了,着急起来,“怎么办呢,就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又再不给玉颜添麻烦的法子了吗?”
展怀迁怕她又急上火,好生哄劝后,起身给七姜倒茶。
但见张嬷嬷从门外进来,一脸沉重地说:“哥儿,前门传来消息,就刚才,瑞王府走水了。”
不等他发问,映春又进来,说道:“二公子,大老爷传话,让您过去呢。”
展怀迁问:“官员们都散了吗?”
映春晃着脑袋:“奴婢不知道呀,要去前头打听才行。”
展怀迁转身来穿衣裳,拾掇整齐后,便往父亲这里来。
此刻,展敬忠还在前厅接见那些涉案妇人家的官员,见到儿子,镇定地说:“瑞王府走水,你带上姜儿替为父走一趟,问候郡主是否安好,瑞王府若住不得了,可迎郡主到家中暂住,已经有人张罗下去。”
在场的官员,品级都不高,但展怀迁自知年轻,对诸位礼遇三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还不忘向太师大人夸赞几句。
展敬忠敷衍后,便催促儿子出门,展怀迁明白眼下不宜多说什么,唯有领命退下。
而他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有人传话到观澜阁,等他折回来接妻子,七姜早早穿戴齐整,带着映春出来了。
夫妻相见,展怀迁道:“郡主若不嫌弃,我爹要安排她来家中住,不过我看她多半不会来。”
七姜说:“先去看看,不知怎么个情形,玉颜说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宅子,可别都烧了。”
“你觉着,是谁干的?”
“晋王?”
“若是瑜初的苦肉计呢?”
“她图什么?”
展怀迁摇头:“猜不透,眼下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只有一件事是明了的。”
说着话,夫妻俩已经到了宅门外,他小心搀扶妻子上车,满眼骄傲地笑着:“你想救她,这件事,错不了。”
七姜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子劲道冲上脑门,朝廷大事她不懂也管不了,可是救一个年轻姑娘远离皇权争斗的死局,她还能试一试。
“再多缠几次,她一定愿意和我好。”上路后,七姜信誓旦旦地说,“等她欠了我大人情,就不好意思再惦记你,也不能再那么骄傲地随口对我说起来,休想再膈应我。”
展怀迁好奇:“她对你说了什么?”
七姜嫌弃地瞪着他:“这一个就够了,别过几年又冒出什么郡主小姐,我真要翻脸了。”
不久后,展怀迁一头雾水地哄着自家小霸王到了瑞王府,才靠近些就闻到了焦灼气息,待下了马车,只见满目疮痍、浓烟呛人、酷热无比,里头还有地方在烧,已经救不过来,若不来一场暴雨,只能空等着宅子烧完。
“郡主呢?”展怀迁问门外狼狈的侍卫们,“郡主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