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一时分不清状况,不知大伯父是真动了气,还是吓唬吓唬母亲,在她的立场更为难,一方面深知母亲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无惩处,不会轻易改正,另一方面,她也盼着自己能清清白白嫁入司空府。
“玉颜,快劝劝你大伯,玉颜……”四夫人连声哀求,又追出来道,“怀迁你别走,怀迁你回来,婶婶再也不做那事儿了。”
可父子俩头也不回地往院门外去,眼见没了指望,四夫人尖声道:“展敬忠,你若害我坐牢,我就把这家里的事全抖落出去,谁也别想好过了。”
展敬忠停下了脚步,显然有所犹豫。
家中人口虽少,但事情从来也不少,王氏当家十年,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在她肚子里。
“父亲,有件事儿子一直没顾得上查,不如将婶母软禁在秀景苑中,待儿子去查明真相,我们再商议如何处置婶母。”展怀迁替父亲拿主意,说道,“婶母的行径虽可恶,还是要顾虑大哥和妹妹们,若能家规处置,关起门来,总好过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难堪。”
展敬忠冷声道:“不能什么都不做,去告诉衙门,将那庙封了,再以我的名义,向各府发信函,告诫他们约束好自己的家眷。”
展怀迁领命:“儿子这就去办。”
见儿子离去,展敬忠回身来,示意玉颜上前,肃然道:“今日起,将你母亲软禁在秀景苑,但大伯父并非针对你的母亲,大伯父被你祖母纠缠了半辈子,家也散了,可你的一辈子才刚开始,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被你的母亲纠缠。玉颜,长痛不如短痛,这世上值得丢脸难堪的事何其多,不必盯死在眼下,一时的荣辱,都会过去。”
玉颜欠身道:“大伯父放心,我都明白,您的养育之恩我尚且报不完,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怨恨您,哪怕今日闹得满城皆知,我也会坦然面对。”
展敬忠轻轻一叹:“有你们这些孩子,是列祖列宗对我们失望透顶,才将一切寄托在了你们的身上。”
玉颜摇头:“大伯父,人生在世岂能两全,您为国为民做的一切,是连大伯母都会为您骄傲的。”
提起妻子,展敬忠眼中的目光越发柔和,但现实的一切是无情残酷的,不过是靠着一纸婚书,苟延残喘着最后一丝夫妻缘分。
他抬头看向院内,吩咐道:“你安排吧,不许你娘再走出秀景苑半步,直到怀迁去查的事有了着落,我们再做处置。”
“大伯父,怀迁去查什么?”
“他不曾说明,之后你问他便是。”
展怀迁要查的,自然是玉颂生母的死因,但眼下,他要先去办父亲交代的事。
随着太师府的信函分发至各府,这日傍晚,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太师府请罪。
令人意外的是,本以为会被展太师拒之门外,众人不过是来应个景,没想到所有人都得到了接待。
要知道,一些品阶低的官员,平日不上朝,不过在各司、各部、各衙门的关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般当差,若无例外,一辈子也见不到宰辅这般尊贵的大官,可今日,但凡来了司空府的,都如愿了。
虽说各家女眷,少不得因此受家规责罚,可做出违反律法的事,受罚也是应该的,那般巨额的利息,每一个铜板都沾着人血,实在要不得。
前院热热闹闹,各级官员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眼瞅着天要黑了,听说太师府门外的路才松动了些,七姜站在院门下嘀咕着:“他们是不是堵着,展怀迁进不来了?”
话音才落,展怀迁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显然没走前门,从马厩那儿绕过来,不论如何,见到相公七姜就高兴,欢喜地迎上前,两口子手牵着手回到房中。
展怀迁又累又热
,捧着酸梅汤豪饮一大碗,七姜拿着团扇为他散热,一面伸手就解开他的衣襟,说道:“我原本觉着,娘就你一个儿子挺好,万一兄弟姐妹多又不和睦,我这日子也不消停,可现在又觉得,若是多几个哥哥弟弟,能分担一些事,你也不会这么累了。”
展怀迁笑道:“将来继承家业,咱俩坐床上数银子,你猜还累不累?”
七姜不屑地说:“谁稀罕,我如今也是有俸禄的,咱们能养活自己。”
展怀迁道:“就你那点俸禄,在京城够干什么的?”
七姜不以为然:“不够干什么,朝廷难道还让人喝西北风吗,日子怎么过都是过,钱多有钱多的麻烦,钱少有钱少的乐子,别人我不知道,我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那是自然,我们少夫人多能干。”展怀迁说着话,已脱得只剩下中衣,实在太疲倦,只想歇一会儿再去沐浴,便歪在炕头舒了口气。
七姜坐来一边,轻轻摇着扇子,展怀迁安逸地摸着她的手说,“已经派人去找雁珠和朱嬷嬷,姨娘的死因,姑且查一查,未来几十年,可不能再由着婶婶兴风作浪害了玉颜。”
七姜说:“我知道,四夫人已经被软禁了,是父亲的命令。”
展怀迁点头:“原本是要送去衙门,但她威胁父亲,若是坐牢,就把家里的事都说出去,我见父亲犹豫,就提议先软禁在府中,待我去查可以让婶婶不敢再嚣张的真相,再做处置。”
七姜皱着眉头问:“她能说什么,什么事值得父亲忌惮,无非是母亲的事、萧姨娘的事,还能有什么,难道若是她杀了姨娘,她还到处嚷嚷?”
展怀迁道:“若不是姨娘呢,万一,是老太太?”
七姜的背上一阵恶寒:“她有什么非要让姨娘死的理由,姨娘不是她给你四叔纳的吗,为什么?”
展怀迁叹气:“婶婶敢威胁我爹,她必定知道些什么,但这是她的救命符,我们撬不开她的嘴,只能自己去查。”
七姜生气地说:“我今天曾有一瞬间同情她、可怜她,当她说我和大嫂嫂都嫁了好男人,就以为全天下女子都这么好命时,我真是挺难过的,至少在她做错事前,的确一次又一次被辜负、被欺负。”
展怀迁坐起来,搂过七姜道:“这都与你不相干,怎么犯起愁来,不要难过。”
七姜说:“我真是明白了,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对与错也不是绝对的,谁又有资格去审判他人,真能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善恶也好,对错也罢,那都不是个人了,我觉着那样的人才更可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