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怀迁那儿神神叨叨的事,到了母亲跟前就有了解释,原来太子大婚各国使臣来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京城,皇帝还算计着为他们制造些矛盾,好挑起几国外藩的不和。
“把展怀迁吓得,难道父亲都不告诉他吗?”七姜嘴里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说,“他方才脸色都变了,大概是自己悟出了什么。”
且说七姜一到母亲身边,就被梁嬷嬷好吃好喝地养起来,司空府的消息不比太师府慢,她在宫里挨板子的事,大夫人早就听说了。
怕孩子面上过不去,外祖母、大舅母她们都说先不过来,只让婆媳俩好好说话,但各色点心瓜果络绎不绝地送来,家里养的西北来的厨子也把七姜的脾胃伺候的舒舒服服。
“别噎着,喝口汤。”大夫人只要她慢些吃,不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让七姜上手抓,怎么舒坦怎么来。
“娘,我吃饱了,再吃肚子要破了。”七姜油汪汪的手,小心翼翼捧着汤碗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对母亲说,“留着晚上再吃,可别倒了,多浪费。”
大夫人答应,立时就有婢女来收拾,并送来铜盆伺候少夫人洗手。
七姜如今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仅仅是习惯,力所能及的事,她依旧不喜欢被别人来碰,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当主子,或是对身边的人有主仆的意识。
自然这些都不重要,时日长了总会磨合好,何况身边都是好人,张嬷嬷、梁嬷嬷、映春她们,都是好人。
“屁股疼不疼,坐这么久了。”大夫人心疼地说,“不必在娘跟前逞强,哪怕你不十分信任我,在我眼里,也是和迁儿一般看待,我是当自己有了个女儿。”
七姜眼圈一红,这有人心疼,人就会格外脆弱,一时没忍住,哽咽道:“其实……我很想我娘,想我爹,从来没离开过他们那么久,但一天天的,只会越来越久,娘,我好想他们。”
大夫人将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七姜的背脊,温柔地说:“姜儿乖,再等一等,这一阵风波过去,娘一定安排送你回家,怀迁若是走不开,娘陪你去,上回说不跟你们去,你也伤心了吧。”
七姜并不愿哭,泪中带笑地说:“那倒没有,就是这事儿没完没了的,我没什么指望。您看,怎么皇上还要和外藩的人过不去呢,人家好好地来做客,还要被算计。”
大夫人笑道:“皇上若不算计天下,就该天下人算计他了,你以为皇帝好当呀。”
七姜从母亲怀里退出来,说道:“吃得太撑,坐着屁股疼,可趴着怕要吐,娘,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大夫人关切道:“能走吗?”
七姜点头:“走路不妨事,怀迁都给我检查了,没伤筋骨,就是左边青了一大块。”
她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早已被养得白嫩嫩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然而眼角还挂着泪珠,没了平日里的霸道,眼角眉梢的惊慌和害羞,实在是招人怜爱。
“放心,娘什么都没听见。”
“嗯……”
大夫人忍俊不禁,拿了帕子轻轻擦去七姜眼角的泪,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园子里去,丫鬟们拿扇子的、捧蚊香的,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七姜跑回来,从丫鬟手里拿过精巧的蚊香炉提在手中,再回到母亲身边。
“怕虫子咬?”
“快入秋,越是这时候,蚊子越毒,可不能让娘被叮了。”
然而大夫人咳嗽了几声,七姜忙问:“熏着了吗?”
大夫人坦率地说:“是不太好闻,我这会儿闻不得。”
七姜赶紧又跑回去,把香炉还给丫鬟,再拿了团扇回到母亲身边,笑
着说:“我给您扇着,蚊子就不过来了。”
大夫人伸手拨开七姜发髻上,因跑动而缠绕的银丝流苏,欣慰地说:“虽然我从出生起,就被人周到地伺候着,可真正暖到心里的,也并不多。怎么说呢,好些事都习以为常,不论在谁的眼里,横竖是会有下人做的,身边的人也就不在意了,怀迁也好,你公公也罢,还有外祖母舅母都一样。”
七姜轻轻摇着扇子,随母亲往园子深处缓步走去,听罢这些话,心里有些为难,想说的不敢说。
“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我说了您不生气好吗?”
大夫人含笑:“不生气,姜儿说什么娘都爱听。”
七姜定下心来,说道:“就是吧……您不觉得自己太矫情吗,既然您都知道大家是这么想的,譬如这摇扇子提蚊香的事,既然下人都会周全,您就不该再想着让家人特地来关心您,又或是您开口说呀,告诉怀迁,想让他来给您提着香炉,您什么都不说,总让别人猜怎么行呢?”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孩子,七姜抿了抿唇,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冒失了。
“可娘没对你说,你不是也想到了,是你有心,而他们没有心。”
“那、那您会给外祖母捉蚊子吗?”
大夫人一愣,她下意识就想到,那不是丫鬟该做的事吗?
七姜说:“娘想要被关心被在乎,我也是,我巴不得怀迁天天围着我呢,但我知道他不能,可他能的时候,我就会说,会让他给我倒水,让他给我揉揉腰扇扇子,他也老差遣我干这干那的,把我惹急了又要哄我,我都替他烦。”
大夫人听着听着就笑了:“真好,这才是小夫妻该有的日子。”
七姜想了想,说:“张嬷嬷告诉我,父亲和娘过去也很恩爱,她总是叹气说可惜。”
大夫人咳嗽几声后,温和地说:“和梁嬷嬷一样,没事儿就爱念叨,她以为念叨几句,我和你父亲就能和好吗?”
“这回老太太的事,父亲总算硬气了一回,老太太要把上官清留下,父亲也没答应。”七姜真诚地说,“娘,我和怀迁早就商量好,不再指望您和父亲和好,但我也不能总说父亲不好,他也有好的,也有在改正的,就是迟了些,都四十多岁了,哎……”
见这孩子像模像样地叹气,大夫人被逗乐了:“是啊,都四十好几了,他难改,娘的矫情也难改。”
七姜忙摇头:“不是不是,娘,我、我没说您矫情。”
大夫人故意道:“等见了怀迁,我可要告状了。”
七姜立时眉眼弯弯,得意地笑起来:“那没事儿,展怀迁都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