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很稀罕,吃不起?”皇帝愁绪上眉,正经问道,“边境之地,商贸繁盛,百姓缘何连糖都吃不起?”
见皇帝如此严肃,七姜不敢轻易开口,看了眼展怀迁,寻求相公的帮助。
展怀迁便道:“陛下,街上人来人往,您若真想听一听边境的故事,不如找一处落脚,又或是臣携内子进宫禀告。”
皇帝嫌弃地说:“你这一口一声陛下,很是烦人,你不说,哪个知道我是谁?”
展怀迁并不退让,严肃地说:“既然遇到了您,保护您的周全,便是臣的职责。”
皇帝无奈地对七姜苦笑:“你这相公,无趣得很,你如此活泼开朗,如何与他相处。”
七姜却道:“保护您的周全,是展怀迁的职责,亦是妾身的职责。”
皇帝啧啧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原是随你父亲的心意,应下了这门婚事,不想乱点鸳鸯谱,倒是点出一对璧人来。”
七姜不敢得意,更不敢轻浮,只是安静地站在展怀迁身边,后面的事,他怎么做,自己就跟着做。
皇帝拗不过展怀迁的固执,便寻了一处馄饨摊,找了角落里一张桌子。
七姜跟着坐下,但见边上的桌子只要一空,立刻有人来占着,大晚上的,哪儿来那么多一样魁梧健壮的男子出来逛街,虽然都要了馄饨不紧不慢地吃,可时不时四处盯梢,警惕得很。
做皇帝果然不容易,要不就深藏在皇宫里,不然即便走入天地间,也不得自由身。
“云娘子,你看什么?”皇帝温和地问,“不来一碗馄饨吗?”
“妾身已经吃过了。”七姜回过神来,应道,“妾身……在看那些吃馄饨的大哥,差不多个头,连神情气质都一样,您看都没百姓靠近这里了。”
展怀迁干咳了一声,七姜立时闭嘴。
此时摊主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皇帝便道:“还有多少馄饨,我们都买下,要带回给家里人尝尝,你接着摆摊,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再算。”
摊主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我今晚可是遇见贵人了,您慢慢吃,我这就去准备,剩下的倒也不多,但时辰晚了,接着也卖不了多少,多谢您了。”
的确,夜市纵然灯火长明,可百姓们也是要睡觉的,各家各户都有门禁,正经人家谁大半夜在外头晃悠,看得出来,这会儿街上的人,已经比七姜刚来时少多了。
皇帝正要吃馄饨,被展怀迁拦下,他另取了碗筷要先试一试,这却叫七姜看得心惊胆战,万一馄饨里有毒,岂不是展怀迁毙命。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皇帝顺利吃上了馄饨,七姜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当今天子吃东西,说实在的,还真是优雅高贵,这馄饨在他碗里,都仿佛镀了一层金。
“甚是鲜美,还是老百姓的饭好吃。”皇帝吃了几只馄饨后,放下勺子说,“你们呢,太师府的饭菜不好吃,大晚上来逛夜市?”
展怀迁应道:“臣与内子办事经过此地,难得闲暇,便想带她逛一逛。”
皇帝叹气:“与你说话没意思,云娘子,我们说说话,对了,你们村里当真吃不起糖,那么盐呢?”
七姜看了眼展怀迁,见相公点头,便定下心来,说道:“您方才说,商贸繁盛,为何百姓却吃不起糖,您知道的,糖和盐都是朝廷管着,价钱自然也是朝廷定的。妾身来了京城才知道,我们那穷地方的盐价,竟然和京城一样,可我们每年的营生,尚不及京城百姓一个月的花销,更比不得当官做王侯的了。”
皇帝皱眉:“盐价一样?”
七姜看了看怀迁,点头道:“就是一样的,妾身没撒谎,您若
不信……”
“朕信你。”皇帝舒展眉头,温和地说,“你没道理来骗朕,何况这本就是先帝遗留下的问题,朕登基十七年来,早已推行盐价因地制宜,奈何……”
展怀迁听皇帝的口气,已然又恢复帝王之姿,显然是被这件事气到了。
这样的时候,隐瞒遮掩最最要不得,他大方地对七姜说:“还有什么,你想说什么便说。”
皇帝亦是好脾气地说:“是啊,你接着说。”
七姜道:“皇上,盐价太贵,我们就偷偷自己制盐,我们村里的人都会晒盐,但要偷偷摸摸才行,被抓到可了不得,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皇帝苦笑:“这里头就复杂了,几句话无法与你解释,即便在京城,盐也十分珍贵,朝廷若不干涉,只会让更多的穷苦百姓吃不上盐。”
七姜怯怯地问:“那……您会派人去抓我们村里的人吗?”
皇帝笑道:“今日的话,只我们几个知道,但说无妨。”
七姜说:“你方才问,为何边境商贸繁盛,我们却那么穷苦,皇上您也不记得了吗,边境的普通百姓不可经商,这样摆个馄饨摊都是不成的。我娘做的刺绣手工,都是偷偷拿到集市上托人卖了换钱,哪怕每天来往无数商队,我们当地的百姓,一个铜板也捞不着,在我们那儿的大商户,大多都不是本地人。”
皇帝皱眉:“不是本地人?”
七姜点头道:“都是家里有人当官的,或是别处来的大商户,横竖都是和衙门有关联,他们才能有资格经商,把控着我们边境的物价,相反当地百姓,除了种地打猎、当兵看守关门,就很难有别的营生了。”
皇帝看向展怀迁,展怀迁道:“不仅如此,内子嫁来京城后,臣才听说,许多地方百姓,竟然连天灾瘟疫皆因水源受污染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内子所在之地,临近村庄曾因疫病全村覆灭,也曾因饥荒,死了无数人。她十七八岁年纪,就已经历数次饥荒,岳父岳母持家有道,才勉强养活一家人渡过难关,而这一切,却不影响边境商贸,可见商贸与当地百姓没有太大关联。”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就是,朕的太平盛世?”
展怀迁说:“是臣子们的疏忽与罪过,请皇上不要自责。”
皇帝眼眸一沉,问道:“对了怀迁,他死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展怀迁微微蹙眉,但很快意识到“他”是谁,便道:“无非是大放厥词、辱骂圣上,还有悼念他故去的父亲,不过……”
“不过?”
“臣对他撒了个谎,臣说有人劫狱被捕杀,臣私心想在他临终前,给予一分安慰。”
皇帝呵呵一笑,问:“他安慰到了?”
展怀迁颔首:“是,他很欣慰,最后不再挣扎,自行饮鸩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