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夜,展敬忠因朝务被皇帝绊在宫里,展怀迁也跟着太子不知忙什么,过了晚饭时辰还没回来,七姜便独自随母亲在谪仙居用了饭。
直到深夜,父子俩才一起回到家中。
七姜迎出来,见展怀迁要去给母亲请安,被她拦下了,挡在他身前对父亲说:“爹,您替怀迁问候一声吧,他今天城里城外的跑,实在太累了,该歇着去了。”
展敬忠知道儿媳妇贴心,是想给他机会和妻子单独谈谈,笑着答应下,便径直往翎儿的院子去。
“你觉着我爹能做什么,怕是连院门都进不了。”展怀迁说,“我怎么突然回来了?”
“爹没告诉你?”
“我和爹是在门前遇上的,今天没见过面。”
夫妻俩往回走,七姜把大清早发生在司空府的事告诉他,听说双亲决定和离,连父亲都妥协了,展怀迁到底是失落的。
七姜心疼他,说道:“这不是还没成吗,得有衙门盖章才行,哪个衙门敢接呐,外祖母都放狠话了,这事儿除非闹到万岁跟前,不然成不了。”
展怀迁苦笑:“可我爹,还真有本事请皇上出面的,你不信?”
七姜问:“父亲会不会是故意的,明知道外祖父外祖母不能答应,还会生大气,故意要和离,这不是顺势把娘接回来了?”
展怀迁不禁蹙眉,担心地说:“真要是这样,娘会生气还会伤心,姜儿,这话可千万不能对母亲说。”
七姜掰开他的手,问:“若是母亲问我呢?”
展怀迁摇头:“你就说不可能,你别接这话就是了。”
“万一是真的呢?”
“那……我爹自求多福吧。”
谪仙居里,梁嬷嬷领着大老爷进门,大夫人正在灯下看书,淡淡地望着他进门,还客气地命梁嬷嬷上茶。
“用过晚饭没有?”
“皇上赐膳了,但也没什么胃口。”
大夫人将一旁的食盒打开,里头是做工精美的点心,十分中看却不知中不中吃,她推到丈夫面前说:“你弟妹特地命人上街买来的,你们家四夫人真会享受,京城里吃喝玩乐哪一处好,没有她不知道的。”
展敬忠随手挑了一块,说:“这都是她在菩萨面前烧香烧来的。”
大夫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笑道:“我如今瞧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她好像很害怕七姜,但又很佩服那孩子,话里话外透着委屈,又透着高兴,过去我可从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展敬忠说:“你家儿媳妇,敢对婶母大打出手,王氏在这家里,虽叫老太太欺负半辈子,可除了老太太,旁人还是拿她当回事的。谁知道来了个小侄媳妇,她还没拿捏上,就被摁得死死的,光明正大地要管家大权,将她十年功劳都无视了,半点不留情面。”
大夫人听着这话,打量丈夫的神情,低头随意挑了块点心又递给他,说道:“如今提起家里的事,你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过去就算是家里天塌了,你也一脸茫然,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展敬忠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责备你,我只是这么一说,那会儿你一心上进,多少人盯着你防着你,时不时就使绊子想要坑害你。”大夫人温和地说道,“虽有我爹为你撑腰,可他也随时能弃了你,你终究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展敬忠喝茶送下嘴里的糕饼,笑道:“这些年,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我也时常问自己,到底图什么?但一想到百姓有粮食吃,一想到边境固若金汤,没有外敌敢随意来犯,我就能睡得着了。”
大夫人端起茶碗,说道:“以茶代酒,替天下百姓,敬你一杯。”
展敬忠愣住了,但见妻子举杯良久,才慌忙端起茶碗:“于朝廷于百姓,此生我问心无愧,可我到底对不起妻儿,翎儿,你受委屈了。”
大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碗道:“我不委屈,委屈的是儿子,今早大嫂狠狠训斥了我,她问我这个做娘的,有什么资格只为自己考虑,问我为儿子做过什么,问我为何要生下怀迁,问我这一生得以安逸是靠了谁。我才恍然明白,除了十月怀胎生下怀迁,是唯一值得被提起的事,我便一直被所有人照顾着、包容着,连我那么小的儿媳妇都不如,姜儿的诰命,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展敬忠不大明白:“翎儿,你想说什么,我、我有些糊涂了。”
大夫人道:“姜儿说我矫情,你知道吗?”
展敬忠立时皱眉,气道:“那小丫头,实在是缺管教,原来她除了对我大呼小叫,还对你不敬?”
大夫人笑起来:“怎么,要替我去教训儿媳妇吗?”
展敬忠正经问道:“她真的说你矫情,当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