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不见,再见甄家大少夫人,七姜几乎认不出来了。
且不说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堂堂侯爵府少夫人,便看这一身朴素的衣衫,不禁惹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变卖家产去填补朝廷的窟窿。
如此看来,张嬷嬷总爱将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确有她的道理,身份地位之下,若穿得过于清素,旁人看一眼,脑袋里就不知编出多少故事,引发他们探究自家的好奇心,或多或少会招惹些麻烦。
七姜不禁反省自身,京城的世道由来已久,她一个外来的姑娘,当初张口闭口就是看不起、看不惯,觉得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不正常,事实上,人家自有生存之道,谁也没碍着她。
“妹妹……”
“您太客气了,这声妹妹担当不起,少夫人有话就直说吧。”
“玉颜她不在家吗?”
“大小姐随四夫人回外祖家过节,今日不在府中,夫人若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一来一往,甄家少夫人心里明白,这道门她是进不去了,可若差事办不成,回家婆婆也不会叫她进门,心下一横,闭上眼,直挺挺地跪下了。
七姜心底一颤,委实可怜这位,当初嫁入侯府时,必定曾风光无限,谁知家道中落,如今连爵位都保不住了。
“夫人,使不得,我们少夫人年轻。”一旁的下人上前去搀扶,这跪在宅门外,终究是不好看。
甄少夫人却推开了她们的手,带着哭腔哀求七姜:“少夫人,我不为难你,可我今日若无功而返,甄家的门也进不去了,不如让我等玉颜回来,看在我昔日善待她几分的份上,求她帮我。”
自家管事请七姜后退几步,轻声道:“少夫人,看情形这是铁了心来抓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如让她进门吧,不然这么跪在门前不好看,若是驱赶,拉拉扯扯更难堪。”
七姜说:“让她进门,朝廷上的事万一有了变故,旁人该说是父亲徇私,如何使得?”
管事应道:“您说的是,但这么僵持在门前,也实在丢脸,她若真跪到大小姐回来,外人就会说我们太师府冷血无情。”
七姜早已有了主意,并没有让同情心作祟,冷静地说:“后者不过是几句闲话,但若叫她进门,回头这件事出了岔子,那可是影响老爷公子们前程的,我担当不起,你也担当不起。就让别人说我狠心吧,他们家犯下的种种罪过,可不是我拿刀逼着他们干的,如今和往后,也别想赖上我。”
管事听得一愣一愣,本以为年轻小妇人心地善良,会同情怜悯甄少夫人的境遇,可少夫人脸上看不到一丝犹豫和动摇,她看着眼前人哭诉,却能想到未来朝堂上的麻烦,管事禁不住抱拳道:“少夫人,小的实在佩服。”
七姜奇怪道:“佩服我什么?”
不等管事应话,跪着的甄少夫人忽然往前一栽,竟是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跟来的甄家仆人恳求七姜救人,巴望着能进府让自家主子躺一躺。
“送去济世轩,请叶郎中诊治。”七姜到底没松口,吩咐自家的丫鬟婆子跟大管事同去,根本不听甄家下人的哀求,迅速把人送上马车,一路奔往济世轩。
车马远去,宅门前静了下来,七姜转身时,余光瞥见石阶下有东西闪光,映春机灵地去捡来,是一枚金耳环,就是方才戴在甄少夫人耳朵上的,只因满身太朴素,耳朵上唯一的金子就格外惹眼。
这东西,派人送去便是,可七姜却想起了霍行深。
想到郡主对他一见钟情,哪怕还不算一见钟情,也是令她在意的男子,怎么兜兜转转的,那个男子喜欢的姑娘,可能又
是自己。
她上辈子和郡主是死敌吗,怎么到这辈子来,在儿女情事上剪不断理还乱。
自然,这事儿怎么都要闷在心里,霍行深若敢挑明,就大耳刮子送他走,但只要他不说,七姜就不能追究,展怀迁也不能再提。
“真烦人……”七姜气呼呼地往家里走,一面吩咐映春,“传我的话,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见,好好的一上午,不得消停。”
映春说:“奴婢还挺担心甄家少夫人的,她别有什么事,再讹上咱们。”
但消息很快就传回来,甄少夫人不是病,而是怀孕了。
据说她在济世轩苏醒后,放声大哭,说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对不起孩子。
彼时七姜和玉颂一起在母亲屋里写字,玉颂见嫂嫂不高兴,好心劝慰她,可七姜却对妹妹说:“将来你可不许变得这么傻,你说她为了甄家为了孩子,她有没有想过自己?”
大夫人温和地说:“姜儿,别吓着妹妹。”
七姜红了眼睛,怒其不争道:“一家子男人犯了事,推个女人出来想法子,连她有身孕了都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消息,同样传到了展敬忠和展怀迁的跟前,父子俩上午并不在一处,此刻刚巧在朝堂外相遇,见过几位父亲的同僚,待他们先走开后,展怀迁才向父亲禀告了家里的事。
展敬忠道:“我都知道了,你娘和七姜处理得很好,我对甄家已是仁至义尽,之后再不相干,外人若说七姜无情,你多多宽慰她。”
“姜儿最是不在乎外人说什么,多谢父亲理解。”展怀迁说道,“还有一件事,父亲,朝廷是不是快派兵支援边境了?”
展敬忠颔首,问道:“你想去吗?”
展怀迁说:“想去和不愿去,各占一半。”
“不愿去?”
“儿子并不赞同皇上开拓疆土的国策,若有敌寇来犯,儿子愿血溅敌国都城,踏平他们的国土,可无辜侵略邻国,这没道理。”
父亲问:“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展怀迁道:“姜儿和表哥。”
“太子呢?”
“尚未提起,也不敢轻易提起。”
展敬忠说:“试着提出来,若不成,父亲会替你兜着。”
展怀迁吃了一惊:“父亲,您、您说的当真?”
当爹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最好先和太子说明,看一看太子是什么立场。”